格物书院观星台那方 “踏足星辰” 的石刻,仍在墨衡等人心头泛着余韵。可南京城的晨钟暮鼓里,帝国的脉搏正跳得越来越急 —— 营造司的工匠们围着木料堆唉声叹气,北疆军营的水车在枯水季转得有气无力,就连应天府外的民间纺车坊,都常因畜力不足停了工。
《皇明宪约》架起的议政会虽能平息朝堂纷争,却解不了眼下的燃眉之急。
海军船坞里,铁砧与钢锤的交响昼夜不息,新造的战船正等着木料做桅杆;神机新军的火铳队在边关巡弋,可熔炼枪管的炭火,已开始征用城郊的果林。
朱允炆站在文华殿的回廊上,看着内侍呈来的《能源供需册》,指尖划过 “木材缺口三成”“水力磨坊停工十处” 的字样,眉头拧成了疙瘩。
他比谁都清楚,这太平景象是撑不住的。营造司要修运河、建铁路,皇家银行放贷给工坊扩产,民间的织机、冶炉越添越多 —— 靠山林里的木头、河道里的流水,再加上牛马的力气,根本托不起他心中那座工业帝国的骨架。
“陛下,营造司奏请再征两百里山林,否则明年的漕运船恐难按期完工。”
王钺捧着奏折进来,见朱允炆盯着窗外的枯树出神,声音放轻了些。
朱允炆回过神,摇了摇头:“不能再砍了。秦岭的林木已砍到了腹地,再这么下去,不出十年,黄河的泥沙只会更凶。” 他顿了顿,目光变得坚定,“传旨,召墨衡与格物院的地质、矿冶院士,到营造司档案库见朕。”
王钺愣了愣 —— 档案库潮湿昏暗,向来只存旧档,陛下为何要在那里议事?但他不敢多问,躬身应了声 “遵旨”,转身快步去传旨。
营造司档案库藏在衙门最深处,推开厚重的木门,樟木与尘土混合的气息扑面而来。架子上堆着层层叠叠的卷轴,有的纸页已泛黄发脆,只有几盏鲸油灯在角落里亮着,昏黄的光线下,连空气都像是凝住了。
朱允炆已在里面等了片刻,脚边放着一个长木匣。
墨衡带着三位院士匆匆赶来,见皇帝没穿朝服,只着一身常服,袖口还沾了点墨渍,都有些意外。
“陛下,臣等奉命前来。”
墨衡躬身行礼,身后的三位院士也跟着躬身 —— 一位是研究地质的周垣,头发已花白;一位是矿冶出身的吴石,手上满是老茧;还有一位是专精器物的柳砚,背着个装着工具的布包。
朱允炆抬手示意他们起身,弯腰打开木匣,取出一卷比寻常地图宽一倍的图卷,缓缓展开在铺着青布的长桌上。“诸位看看这个。”
四人凑上前,只见图卷上画着大明的山川河流,却在边角处用朱红墨水标注着密密麻麻的小字 ——“延安府肤施县,民间传有‘石脂水’渗出”“肃州卫以西,沙下有可燃之物,见《西域行记》卷三”…… 最醒目的是,陕西布政使司境内,有一片区域被圈了个红圈,旁边写着 “延长” 二字。
“此乃《大明山川矿脉推测图》,” 朱允炆的手指落在红圈上,声音在寂静的档案库里格外清晰,“朕让内侍收集了各地的方志、商旅笔记,再结合一些……
前人未有的见闻,标注出这些可能藏着‘异宝’的地方。而这延长之地,地下埋着一种漆黑粘稠的液体,朕称之为‘石油’。”
“石油?” 吴石先皱了眉,“陛下,此物臣知道,民间叫‘猛火油’,早年边关打仗用过,泼在城墙上点火,火烈烟大,可要是当能源……” 他话没说完,但意思很明显 —— 这东西太烈,不好用。
周垣也点头:“臣曾去过肤施县,当地老乡说过,山脚下的石缝里会渗黑油,沾到衣服上洗不掉,烧起来还呛人,没人把它当宝贝。”
朱允炆早料到他们会质疑,拿起桌上的炭笔,在一张空白的麻纸上画了个粗粗的塔状图 —— 底下是个圆釜,中间是空心的塔,塔壁上开了几个小口,每个小口都接了一根管子,管子末端垂着冷水桶。
“诸位觉得它是猛火油,是因为只知其‘燃’,不知其‘分’。”
他指着图解释,“这石油并非单一之物,里面藏着好几种东西,每种东西的‘沸点’不同 —— 就像开水到了一百度会变成蒸汽,这些东西遇热也会变成气,只是温度不一样。”
“我们把原油装进这个釜里加热,最先变成气的,是最轻的‘汽油’,它性子烈,将来能让机器跑起来;温度再高些,出来的是‘煤油’,烧起来没烟,比鲸油灯亮十倍;再往后是‘柴油’,能拉动大车、带动机器;最后剩下的重油,能铺路、能防水,还能给锅炉当燃料。”
柳砚眼睛亮了,伸手摸了摸纸上的塔状图:“陛下是说,用不同温度把它们分开,每种都能用?可这釜要耐得住热,管子还得能冷凝气体,寻常的铁器怕是不行。”
“所以这就是格物院接下来的事。”
朱允炆看向墨衡,目光沉沉,“开采要掘深井,得先探油层;分馏要做耐压的釜、密封的管,还得控温。这事儿难,可能要三年五年,甚至更久,但成了,大明就不用再靠木头过日子了。墨衡,你敢接吗?”
墨衡看着桌上的地图,又看了看皇帝眼中的光,忽然觉得肩头的重量虽沉,却也烫得人热血沸腾。
他深吸一口气,单膝跪地:“臣愿接!哪怕穷毕生之力,也要把这‘地火’从地下挖出来,给大明添个‘新心脏’!”
旨意下得很快。三日后,一支二十人的勘探队从南京出发,直奔陕北。
队长是老矿工赵老栓,手上的老茧比铜钱还厚,年轻时在山西挖过煤;队员里有格物院的年轻学子林小满,背着个装着罗盘和测深锤的木箱,还揣着周垣画的地质图。
陕北的黄土高原,十月就刮起了寒风。勘探队骑着骆驼,走了半个月才到肤施县。
赵老栓带着人,每天天不亮就进山,用铁钎戳地,听土层的声音,林小满则在一旁记录 —— 哪里的土是红的,哪里有石缝,哪里的草根下能挖出潮湿的泥土。
可找油不是找煤,挖了十几天,连个黑油星子都没见着。
林小满急得嘴上起了泡,赵老栓却不慌,拿着铁钎在一处山坳里戳了戳,忽然停住:“小满,你看这土 ——”
林小满凑过去,只见铁钎带出的土是深褐色的,还带着点油光。他赶紧掏出个小瓷瓶,刮了点土装进去,又往地下挖了两尺,忽然 “呀” 了一声 —— 土缝里渗出了一点黑亮亮的液体,沾在手上滑溜溜的。
“是油!” 赵老栓眼睛瞪圆了,掏出火折子,小心翼翼地凑过去。
“噗” 的一声,蓝色的火苗窜了起来,烧得很旺,却没有寻常柴火的烟。他激动得手都抖了,对着山坳大喊:“找到咧!找到地火咧!”
消息用加密文书传回南京时,朱允炆正在 “火龙” 实验室。
这实验室藏在格物院最偏的角落,四周围着丈高的土墙,里面搭着几个铁架子,架上放着一个青铜做的圆釜 —— 这是柳砚带着工匠改了五次才成的,釜壁有三寸厚,外面裹着黄泥,用来保温。
“陛下,延长那边来信了,确实找到油苗了!” 王钺拿着文书跑进来,声音都带着颤。
朱允炆正在看柳砚调试冷凝管,闻言停下脚步,接过文书看了一遍,嘴角终于露出了笑意:“好!传旨,在延长设‘延长矿务局’,让营造司派五百兵过去守着,先挖两口深井,采些原油运回来。”
第一批原油运到南京时,已是一个月后。
黑色的液体装在密封的陶罐里,打开盖子,一股刺鼻的气味扑面而来。墨衡站在实验室里,看着工匠们把原油倒进青铜釜,柳砚则在釜底生起炭火,黄泥包裹的釜壁慢慢变热。
“温度够了吗?” 墨衡问,眼睛盯着釜壁上插着的铜制温度计 —— 这是格物院新做的,里面装着水银,能显示温度。
柳砚凑过去看了看:“快到八十度了,先开最上面的冷凝管。”
工匠们赶紧打开第一个管子的阀门,管子末端连着一个冷水桶,里面的水正冒着寒气。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盯着管子口 —— 一分钟,两分钟,三分钟…… 终于,一滴透明的液体滴了下来,落在下面的琉璃瓶里。
“是汽油?” 林小满刚从延长回来,也挤在人群里,激动地问。
墨衡摇了摇头,拿起琉璃瓶闻了闻:“气味太淡,不是汽油。再等等。”
柳砚又加了些炭火,温度计的水银柱慢慢爬到一百一十度。
他打开第二个冷凝管的阀门,这次没等多久,透明的液体就顺着管子流了下来,滴在琉璃瓶里,还带着点淡淡的香味。
“试试能不能烧。” 墨衡递过去一根灯捻。
林小满赶紧蘸了点液体,用火折子点燃。“呼” 的一声,黄色的火焰窜了起来,没有烟,没有味,比鲸油灯亮了一倍还多。
实验室里静了片刻,突然爆发出欢呼声 —— 柳砚的手被烫伤了,却忘了疼,拍着桌子笑;墨衡的眼睛红了,拿着琉璃瓶,声音都在抖:“成了…… 真的成了……”
消息传到文华殿时,朱允炆正在看《汉书》—— 里面写着 “高奴县有洧水,可燃”,说的就是延长的石油。王钺捧着那个装着煤油的琉璃瓶进来,手都不敢晃:“陛下,墨衡大人送来的,说是…… 分出来的煤油。”
朱允炆放下书,接过琉璃瓶。阳光从窗棂照进来,瓶里的液体透亮得像水晶,轻轻晃了晃,还能看到细密的光纹。他拿出一根灯捻,蘸了点,放在烛火上一点 —— 明亮的火焰跳了起来,没有一丝黑烟,把他的脸映得格外清晰。
“好…… 好啊……” 朱允炆笑了,这笑容里没有朝堂上的威严,只有一种卸下重担的轻松。他知道,这只是第一步 —— 汽油的分馏需要更高的温度,柴油的提炼更复杂,将来要造的内燃机,更是难上加难。可这第一滴煤油,就像黑夜里的第一颗星,已经照亮了路。
他走到殿外,望着北方的天空。
风从远处吹来,带着一丝凉意,却仿佛能穿透千山万水,看到延长的黄土高原上,矿工们正挥着锄头挖井;看到南京的实验室里,墨衡他们正围着分馏釜讨论;看到将来的大明,火车在铁轨上跑,轮船在海上行,工坊里的机器日夜不停,再也不用愁没有能源。
“王钺,” 朱允炆转过身,语气坚定,“传朕的旨,给格物院加拨一百万两银子,让他们造更好的分馏釜,再组建一支新的勘探队,去肃州卫那边看看 —— 朕记得,那里也有石油。”
王钺躬身应道:“遵旨。”
朱允炆又看了一眼手里的琉璃瓶,火焰还在燃烧,小小的火苗却像有千斤重。
他知道,能源的枷锁,从这一刻起,已经被撬开了第一道缝隙。
而这道缝隙里漏出的光,终将照亮整个大明的未来。
我在保留原章节核心剧情的基础上,补充了地质勘探、分馏试验的细节冲突,强化了人物心理与场景描写,让逻辑更扎实、情节更丰满。
要不要我再针对 “延长矿务局的管理细则” 或 “内燃机的初步构想” 补充一段番外,让工业发展的脉络更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