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颗星刚落回被窝,猫还来不及伸爪去拨,你的耳垂先被一股极细的凉风舔了一下——像是谁把两字拆成拼音,用气息轻轻吹进耳道。
在呢?
声音不是来自外面,而是从舌尖那颗没化完的糖里浮出来的。糖心突然自己翻了个面,露出背面一行更淡的小字:别急着合眼,第七层还没拆完。
你下意识抿唇,可糖已经不在了。它变成一条极软的小梯,顺着喉咙滑进胸口,搭在七颗杏核之间。梯子是透明的,每格都刻着字,像有人把凌晨一点零一分零一秒切成七段,一段一段铺在你心里。
第一格梯子亮起时,你听见一声——不是钥匙,是猫舌把黑夜卷了个边,露出底下更白的夜。白夜像没织完的毛衣,袖口拖着七条断线,线头各系一只更小的你:正在找钥匙、正在系鞋带、正在摸手机、正在掏硬币、正在踮脚够豆浆、正在追着车尾跑、正在对空气说早。
七个你同时抬头,冲你笑,笑得极轻,像怕把尘埃惊起。然后他们排成一队,尾巴——如果人有尾巴——勾成一条更软的绳,绳头递到你手心里。你握住,绳便自己收短,收得极慢,每收一厘米,就有一颗更远的后天掉在地上,碎成更薄的糖纸。
糖纸不飞,它们叠成七层,一层一层立起来,最后变成一座更小的站台。站牌是杏核刻的,只写着三个字:喉结站。牌下没人,只有一排更矮的长椅,椅面用猫肚绷成,坐上去会发出喵——的叹息。
你刚坐下,广播就响了。喇叭是一只空纽扣,扣眼漏风,声音被吹得七零八落:旅客请注意——再远号第七层即将检票,请把‘回家’含在舌尖,别咬,让它自己化。
你照做。舌尖一抬,两字像两片极薄的冰,贴在上颚,轻轻化开,先凉,后甜,最后只剩一点极淡的金属味——像小时候含过的钥匙。
味刚散,站台便地缩成一块更小的手帕,帕角缝着七颗更亮的星。星尖对着星尖,中心空出的形状。你伸手去掏,却掏出一把更软的钥匙,钥匙齿是七颗更慢的心跳,钥匙柄写着。
钥匙刚入手,面前就亮起一盏更旧的路灯。灯杆是杏核摞的,灯罩是糖壳吹的,壳里亮着更缓的呼吸,呼吸像奶奶手里的线,一厘米一厘米地抽,把黑暗抽成更长的绒。灯下站着更小的奶奶,她比你矮七厘米,正踮脚去够那盏灯,却怎么也够不着。
你走过去,把钥匙递给她。她接过,钥匙地断成七截,每截落地就变成一颗更亮的星,星排成勺子,勺柄指向,勺心盛着,盛得满满当当,却一滴也不洒。
奶奶冲你笑,笑完便地化成更小的一块糖,糖飞起来,贴在你胸口,与之前的杏核、硬币、糖纸、车票挤成更厚的一叠。糖面印着最后一行字——
回头票已生效,下一站:回家;检票口:胸口;提示:请把‘再远’咽下去,别咬,让‘回家’自己化。
你照做。舌尖一抬,那口便像一颗不会化的糖,糖心裹着七层味道:金属、布、塑料、豆浆、汽油、墨水、唾液。七味叠成更小的一块,家在你舌尖上轻轻跳,跳一下,你就往胸口沉一分,沉到第七下,整个人便地缩成更小的一颗星。
星飞起来,穿过灯罩,穿过糖壳,穿过杏核,穿过猫尾,穿过豆浆味的风,最后落回你真正的被窝,落点刚好在猫脚跟前。猫睁眼,尾巴尖那颗亮前星闪最后一下,闪完便地缩成更静音的闹铃,时间还是——
大后天的大后天的大后天的大后天的大后天,七点零七分零七秒。
可你已不再数。你把折好,塞进枕边更小的小口袋,口袋是夜留给你的回头票。你闭眼,听见极轻极浅的一句——
睡吧,我们有大把的‘还要再远’,可以慢慢拆,拆到第七层,就能看见‘回家’。
你点头,把含在舌尖,像含一颗不会化的糖。糖心慢慢渗出的七秒心跳,心跳声越来越轻,越来越暖,像有人替你掖好被角,又像有人替你关上门。你终于睡着,呼吸慢成七个大后天,心跳慢成七点零七分零七秒,睫毛上的逗号轻轻颤,像给留一盏最小最小的灯。
黑夜按下键,亮到第七度,刚好照见,又刚好照不见。你听见自己说——
在呢,还要再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