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天还没亮,吴老虎的车就停在了左向阳家门口。
车上,已经坐了花石头和另外两个受害者。
左向阳背着他的帆布包,上了车。
“都准备好了?”吴老虎问。
左向阳点了点头。
车子发动,在黎明晨光中,开出了瓦盆村,直奔镇上的派出所。
派出所里,值班的是个睡眼惺忪的年轻警察。他听完来意,打着哈欠,有点不耐烦。
“举报?有证据吗?”
“有。”左向阳把一个厚厚的信封,放在了他面前的桌子上。“照片、证词,都在里头。”
那警察愣了一下。他打开信封,看着里面的照片和一份份按着红手印的证词,脸上的困意,一点一点地消失了。
“你们……等一下。这事儿我得叫所长。”
他拿着信封,匆匆地走进了里屋。
过了大概半袋烟的工夫,一个穿着制服的中年男人走了出来。他国字脸,眉毛很浓,习惯性地锁着。吴老虎和左向阳都认出来了,他就是上次处理河里浮尸案的那个年长的警察,这片儿的所长,李惊蛰。
李惊蛰把信封里的东西,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他看得极慢,特别是那几张照片,他对着光,反复地看。
“你们是瓦盆村的?”他看完,才抬起头,目光在吴老虎和左向阳脸上一一扫过。
“是。”吴老虎站了出来。“所长,这事儿,可不是小事。吃假药的孩子,现在还在县医院里躺着呢!”
李惊蛰的目光,最后落在了左向阳身上。
“这些东西,是你弄的?”
“是。”左向阳站得笔直。
“当过兵?”
“侦察兵。”
李惊蛰点了点头,像是明白了什么。他点了根烟,深深地吸了一口。
“马瘸子,”他吐出一口烟,缓缓地说。“我知道这个人。表面上是一个收破烂的,关系网不浅。”
“他不光收破烂!”花石头忍不住插嘴。“他还卖假药害人!”
李惊蛰看了他一眼,没说话。他又看向左向阳。
“你跟他有过节?”
“有过。”左向阳没隐瞒,把马瘸子找他卖零件不成,就暗地里使坏的事,一五一十地说了。
李惊蛰听完,掐灭了烟头。
“行。这事儿,我们受理了。”他站起来,“这些证据,我先留下。你们先回去。记住,今天的事,谁也别说出去。就当没来过。”
从派出所出来,花石头他们几个,心里头还是七上八下的。
“虎哥,向阳……”花石头问。“这……这就行了?那所长看着……好像不太上心啊。”
“等着。”左向阳只说了这一个字。他知道,像李惊蛰这样的老兵,心里有数。
回村的路上,一车人都没说话。
接下来的几天,村里风平浪静,好像什么都没发生。
又过了两天,李惊蛰开着那辆破吉普,一个人来了村里。
他找到左向阳。
谁也不知道他们在屋里谈了什么。只知道,他待了足足一个钟头才出来。
从那天起,马瘸子更多的时候在县城里晃荡了,但村里,很少再出现他的身影,也没人再见他卖那些来路不明的药和零件了。
左向阳的修理社,重新开了门。
再也没有人上门找茬,也没有人敢在背后嚼舌根了。那些之前疏远他的村民,见了他,又都客客气气地喊起了“向阳师傅”。
吴老虎来店里找他喝酒。
“向阳,”他喝得有点多,拍着左向阳的肩膀。“我吴老虎这辈子,没服过几个人。你,算一个。你这是,把马瘸子那只老虎的牙,给拔了!”
左向阳也喝了一杯。
“老虎,”他说。“我得谢谢你。没你,我一个人,干不成这事儿。”
“咱俩谁跟谁。”吴老虎嘿嘿一笑。“以后,在瓦盆村,咱俩联手。我看谁还敢再呲毛!”
左向阳看着吴老虎,心里头,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
这个村子,这个时代,都在变。
前几天,县里下来文件,要搞农业机械化。以后,村里的拖拉机,收割机,会越来越多。
他这点修理技术,还远远不够。
他看着自己墙上那张手写的价目表,心里头,有了一个新的念头。
他想去进修,去市里,去省里。学最新的技术。
他知道,马瘸子没有倒。他只是暂时蛰伏了起来。
那天傍晚,他收拾好铺子,锁上门,没有回家。
他走到了史巧儿家门口。
院子里,传出“嗒嗒嗒”的缝纫机声。
他推开门。
史巧儿正坐在缝纫机前头,就着灯光,赶着活计。她听见声,抬起头,看见是他,笑了。
“向阳哥,你来了。”
左向阳走到她跟前,看着她。
“巧儿,”他说。“我……”
史巧儿好像知道他想说什么。
“我爹娘,让我谢谢你。”她说,“老虎哥,今天托人送来了一大批新丝线,说是……赔给俺家的。他说,是你让他送的。”
左向阳挠了挠头。“应该的。”
“向阳哥,”史巧儿站起来,看着他。“你接下来,有啥打算?”
“我想去市里进修。”左向阳说。“学最新的技术,把这个铺子,干大,干好。”
“那你……啥时候走?”
“等开春吧。”
屋里头,安静了下来。
只有煤油灯的火苗,在轻轻地跳。
“巧儿,”左向阳看着她,鼓起了这辈子最大的勇气。“你……你愿不愿意……等我?”
史巧儿的脸,一下子就红了。
她没说话,只是低下头。
“我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