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暑礁到了。
空气是滚烫的,带着混凝土和海盐混合的独特气味。
脚下不再是摇晃的甲板,而是坚实得令人心安的陆地。
这座由人力与钢铁浇筑而成的海上堡垒,现代化程度超乎想象。平整的跑道,林立的天线,以及那些隐藏在半地下工事里、散发着幽幽寒光的武器系统。
然而,岛上的气氛,比补给舰上更加凝固。
那架大型军事侦察机,像一只盘旋在头顶的秃鹫,带来了无声的、巨大的压力。
守岛部队指挥官,是一名皮肤比龙凯还要黝黑的上校,名叫陈岩。
他的眼神,是常年被烈日和海风打磨过的坚硬,不带一丝多余的情绪。
“江导演,欢迎来到永暑礁。”他的欢迎词,简短得像一份命令,“你们的活动区域,仅限于生活区和A3跑道。任何军事禁区,禁止靠近,禁止拍摄。明白吗?”
“明白。”江辰点头。
陈岩不再多说一个字,转身离去。他的背影,和这座岛屿一样,沉默而强硬。
瘦猴扛着设备,小声在江辰耳边嘀咕:“哥,这位陈上校,比龙舰长还难搞……”
江辰没有回应。
他的镜头,已经开始工作。
然而,他很快就陷入了巨大的困境。
镜头里,是全副武装巡逻的士兵,是缓缓转动指向天空的雷达,是跑道上战斗机起降留下的焦黑轮胎印。
每一个画面,都充满了力量。
每一个画面,都冰冷、强硬,充满了对抗性。
“哥……”瘦猴看着监视器里的回放,脸色越来越难看,“我们要是把这些东西剪出去,不就正好坐实了外面那些媒体的话吗?什么‘军事扩张’,什么‘南海堡垒’……这不等于我们自己把证据递到人家手上吗?”
老马在一旁默默抽着烟,眉头紧锁。
江辰的心,一点点沉了下去。
瘦猴说得没错。
这是一个完美的陷阱。
他们给你一个舞台,却只允许你表演他们早已写好的剧本。无论你怎么拍,最终的成品,都会被解读成“穷兵黩武”的证据。
他第一次,感到了创作上的无力。
就在这时,那个只有他能看见的系统面板,忽然闪烁了一下。
没有冰冷的提示音。
面板上,浮现出一行带着些许调侃意味的文字。
【S级任务可不是让你来拍军事旅游宣传片的。要不要花点血本,看看真正的“金色传说”级脚本是什么样的?】
江辰一怔。
他看了一眼自己那高达十余万的影响力点数。
【兑换金色品质脚本:《岛屿是会“长大”的》。消耗影响力:点。】
五万点!
这几乎是他一半的家当。
但此刻,他没有丝毫犹豫。
“兑换。”
【确认兑换。】
一瞬间,一股庞大的信息流涌入他的脑海。没有具体的台词,没有分镜,只有一个核心到极致的理念。
不拍钢铁,拍生长。
不拍武器,拍家园。
岛屿不是一座冰冷的堡垒。
它是一个有生命的,正在缓慢“长大”的特殊生命体。
江辰的呼吸,猛地一滞。
整个世界,在他的眼中,瞬间被重新解构。
他推开了创作室的门,顶着正午的烈日,开始在岛上漫无目的地行走。
这一次,他没有带任何摄影设备。
他绕开了那些充满肃杀之气的军事设施,走到了一片生活区的边缘。在那里,他看到了一位正在擦拭一块纪念碑的老兵。
那是一名一级军士长,肩上的军衔,代表着他将整个青春都献给了这片大海。
江辰走上前,没有问任何关于战斗和巡逻的问题。
“班长,您来这里多久了?”
老兵抬起头,那张被海风刻满皱纹的脸上,带着一丝警惕。但在看到江辰空着手,不像要采访的样子后,那份警惕淡了些。
“二十年了。”
“那您刚来的时候,这里是什么样的?”
老兵的思绪,仿佛被这句话拉回了遥远的过去。他沉默了很久,指了指脚下的水泥地。
“刚来的时候,脚下全是礁盘,一脚下去,全是水。别说树,连根草都活不了。”
他顿了顿,又指向不远处一小片郁郁葱葱的树林。
“后来,我们从大陆运土过来。第一袋土,是用命换回来的。我们拿它当宝贝,想着种棵树。第一年,种了十棵,全死了。第二年,又种了十棵,活了一棵。”
老兵的脸上,露出一种近乎于孩童般的,纯粹的骄傲。
“你现在看到的每一片绿色,都是这么一棵一棵,死磕出来的。”
他拍了拍身边的纪念碑,那上面没有刻任何名字。
“所以我们常说,我们不是在守一座礁盘。”
老兵看着江辰,一字一句,无比郑重地说道。
“我们是在种一个家。”
轰!
这句话,像一道惊雷,在江辰的脑海中轰然炸响!
他找到了。
他找到了这部片子,真正的灵魂!
江辰转身,快步跑回创作室,一把推开门,把正在发愁的瘦猴和老马吓了一跳。
“全部推翻!”
他双目放光,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狂热。
“我们不拍军事片了!我们拍一部关于‘岛屿’这种特殊生命的自然纪录片!”
瘦猴和老马,彻底懵了。
还没等他们反应过来,江辰已经扛起一台机器,冲了出去。
他来到一片由战士们新开辟出来的空地上。
那里只有一片光秃秃的沙土,混合着一些黑色的有机肥,是战士们准备用来种菜的“试验田”。
在所有人,包括闻讯赶来的陈岩上校那充满困惑的注视下。
江辰架设好了机器,将镜头对准了那片空无一物的贫瘠土地,开启了延时摄影模式。
一个年轻的士兵,实在忍不住,好奇地凑过来。
“导演,这……这有啥好拍的啊?光秃秃的。”
江辰转过头,对他笑了笑。
“拍一个奇迹的诞生。”
这种“种田”式的拍摄手法,让所有人都看不懂,但也正因如此,那种无形的、对镜头的戒备,在悄然间瓦解了。
他们不再是被审视的士兵。
他们成了“种家园”的主人公。
接下来的几天,气氛发生了奇妙的变化。
战士们开始主动带着江辰,去看他们引以为傲的“宝贝”。
“导演,来看我们画的篮球场!这线画得直吧!”
“导演导演!这边!我们救了一窝海鸟,刚孵出来!”
“导演,你看我种的这棵椰子树,发芽了!”
江辰的镜头,记录下这一切。记录下那些武器与钢铁之外的,最鲜活的,属于“家”的生命力。
直到第五天。
“呜——”
一阵撕心裂肺的、震耳欲聋的轰鸣声,毫无征兆地从头顶压了下来!
那架盘旋多日的敌方侦察机,突然超低空飞越岛礁!
巨大的机身几乎是擦着雷达天线掠过,掀起的气流吹得人站都站不稳。
刺耳的警报声响彻全岛!
这是赤裸裸的,最危险的军事挑衅!
全岛的战士,瞬间进入战斗状态,紧张的气氛一触即发。
陈岩和龙凯站在指挥塔里,脸色铁青。
所有人的视线,都死死盯着那架在远处天边耀武扬威的敌机。
只有江辰。
他的视线,牢牢地锁定在自己的监视器上。
在延时摄影的加速下,在那片所有人都认为空无一物的菜地上。
一株比小拇指指甲盖还小的,翠绿色的嫩芽。
在巨大的轰鸣声中,倔强地,无畏地,缓缓地,破土而出。
就在这一刻。
指挥塔里,一部红色的加密电话,急促地响起。
陈岩接起电话,只听了三秒,他的身体猛地站得笔直。
他放下电话,看向身边的龙凯和江辰,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海军司令部密电。”
“一支由航母领导的外国联合舰队,以‘自由航行’为名,正向该海域高速驶来。”
“预计,二十四小时内抵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