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灯的火苗在穿堂风中摇曳不定,将几个晃动的人影投在斑驳的土墙上。屋外风声呜咽,如同无数冤魂在荒漠中哀泣。
王凯旋啃着干粮,腮帮子鼓鼓地嘟囔:“这鬼地方,胖爷我是一刻也待不下去了,浑身骨头缝里都透着邪气。”
胡八一清点着背包里所剩无几的子弹,头也不抬地应道:“忍到天亮就走。惊鸿这伤势,得找个安稳地方好生休养。”
雪莉杨挨着沈惊鸿坐下,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水壶的系带,几次欲言又止。见他双目紧闭,眉峰微蹙,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息,终究只是将水壶又往他手边推了推。
沈惊鸿并未入睡。死亡能量虽已驱散,却似大病初愈,四肢百骸都透着虚乏。更令他心神不宁的,是怀中那面铜镜——自井底归来后,这物件便始终透着股捂不化的寒意。
他无意识地摩挲着冰冷镜面。忽然,指尖传来一丝微不可察的刺痛,如静电掠过。
动作骤停,双眸倏睁。
无人察觉这细微异样。胡八一仍在清点弹药,王凯旋与肉干较劲,雪莉杨忧心忡忡地望着灯焰,张起灵倚门而立,静如磐石。
沈惊鸿垂眸,借身形与阴影遮掩,悄悄将铜镜挪出寸许。镜面先是模糊映出他苍白的下颌与摇曳的灯火,旋即光晕扭曲,色彩流转,如墨入清水,晕开一片昏黄景象——
绝非眼前破屋!
那是从未见过的荒芜废墟,断壁残垣在压抑的暗黄色天幕下静默矗立。
画面骤近,聚焦在半塌的殿门前。
胡八一!
镜中,胡八一背对他单膝跪地,一手撑地,一手紧捂胸口。身下土地被染成刺目的暗红,垂首的姿态分明已是强弩之末。
沈惊鸿的心脏骤然紧缩。
画面再变。
这次是王凯旋!他被银光闪烁的罗网裹得严严实实,倒在地上奋力挣扎,嘴唇开合似在怒骂,银网却越收越紧,勒得他面庞涨红。
未及细思,镜面又起涟漪。
第三幅画面……是雪莉杨!
她立于朦胧雾气中,面色惨白,眼神空洞,手中紧握一柄纹路奇古的短刀。而她面前站着的人——竟是镜中的“沈惊鸿”!那个“他”正欲上前,朝她伸出手……
雪莉杨猛然抬头,空洞眼眸里迸出决绝的疯狂,举刀直刺“沈惊鸿”心口!
呼吸骤停,握镜的指节寸寸发白。
画面戛然而止,镜面恢复如常,只映出他紧绷的下颌与跳动灯火。
幻象?抑或……未来?
安力满赠镜时欲言又止的神情浮现脑海。那老狐狸,早知会窥见这些?
“惊鸿?”雪莉杨带着担忧的嗓音响起,“你……是不是伤势发作?脸色很不好。”
他迅速藏回铜镜,抬眼看她。灯下那张满是关切的脸庞,与镜中举刀相向的身影判若两人。
压下心头惊涛,他声线较平日更显沙哑:“无妨。”
胡八一闻声抬头:“真没事?你这伤可轻忽不得。要不明日我先与胖子探路,去县城弄些药材?”
“不必。”沈惊鸿斩钉截铁,“同行。”
绝不可让胡八一独行。镜中景象……断不能成真!
王凯旋凑过来,蒲扇大的手掌悬在半空又讪讪收回:“就是!同进同退!有胖爷开道,管叫那些魑魅魍魉退避三舍!”
沈惊鸿扫过他圆滚滚的身形,银网的模样刻在心底。那是何物?张启月的后手?还是……
长夜难明。
沈惊鸿靠墙假寐,脑中反复推演镜中三幕。每个细节都如刀凿斧刻。他必须找出关联,寻得破局之法。
胡八一守夜至半宿,眼角布满血丝,不时瞥向沈惊鸿。
王凯旋值守后半夜,脑袋如鸡啄米。
唯张起灵始终清醒,似暗夜中的守夜人。
破晓时分,肆虐整夜的风沙终于停歇。大漠晨寒,刺入骨髓。
沈惊鸿倏然睁眼,望向胡八一:“老胡,昆仑神宫可曾有银色网状法器或机关的记载?”
胡八一揉着酸涩的眼角沉吟:“银网?闻所未闻。昆仑传说多是冰雪秘术与上古遗族,这类具体形制的法器……你从何处听闻?”
“偶然想起。”沈惊鸿移开视线,心下暗记——非昆仑之物,恐与张启月脱不开干系。
雪莉杨展地图于地,纤指轻划:“此处偏僻,距最近城镇需三四日脚程。据杨教授研究与张启月零星话语推断,通往昆仑神宫之路恐非一条。”指尖无意点中某处标记古老符号的山域。
杨教授颤巍巍俯身:“这符号……残卷载为轮回宗祭地,传闻可窥生死之谜,邪乎得很。”
轮回宗?窥见生死?
沈惊鸿目光骤凛。铜镜预兆与这窥生死之处,岂是巧合?
张启月目标明确,是否也知这些密径?甚至已抢先一步?
冥冥中似有丝线,将铜镜预言、张启月之行与他们前路悄然串联。
“整装。”沈惊鸿起身,面色虽苍白,目光已复锐利,“往此处。”
所指正是雪莉杨方才点中的“轮回宗”标记。
胡八一与王凯旋对视,虽不解其意,仍齐声应下。
“得令!你说往东,胖爷绝不往西!”王凯旋拍着肚皮应和。
雪莉杨凝视沈惊鸿侧影,唇瓣微动。自井底归来,他周身便笼着更深的迷雾。
张起灵默然背起行囊,率先立于院门。
晨光熹微中,众人辞别战战兢兢的客栈老头,再入苍茫戈壁。
沈惊鸿行于队中,怀中铜镜寒意未消。
前路凶险,较黑水城犹有过之。不仅要应对未知险境,更要与镜中昭示的命运相争。
他悄然握紧拳心。
纵使逆天改命,也绝不容那些画面成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