岩洞牢房内的时间在焦虑的等待中变得黏稠而缓慢。
艾丽娅离开后,哈涅尔让亚斯克尔和莱戈拉斯保持安静,自己则侧耳倾听着巢穴中的每一点风吹草动。
卢卡斯船长和水手们依旧沉浸在疲惫与绝望的昏睡中,对刚刚发生的逃脱一无所知。
每一分钟都像被拉长,哈涅尔的心跳随着远处偶尔传来的、模糊的脚步声或呼喊声而起伏。
他不知道艾丽娅是否已成功穿越崎岖的黑暗,更不知道她能否在卢戈发动致命打击前将警告送达克拉茨耳中。
与此同时,在巢穴中央那栋最大的长屋内,气氛却炽热而隐秘。
粗糙的木桌上铺开了一张手绘的、标注着扭曲符号和航线的羊皮地图,旁边散落着几个空酒杯和啃剩的骨头。
鲸油灯的火光跳跃,将卢戈和巴斯蒂特两人的影子放大,扭曲地投在木墙上,如同伺机而动的怪兽。
“阿林比约恩的峡湾,下个满月潮水最高的时候,”巴斯蒂特的手指重重地点在地图上一个被仔细圈出的海湾,“克拉茨的铁海锤号和至少五条最好的长船会停在那里,补充淡水,修理上一场风暴造成的损伤。他的大部分精锐战士会在岸上营地休整,防备最松懈。”他的声音平稳,却带着一股压抑已久的阴冷,“岛上的哨塔位置,换岗时间,营地布局……都在这里。”
他推过去另一张更小的、画满标记的草纸。
卢戈的蓝眼睛在灯光下闪烁着贪婪与兴奋的光芒,他仔细查看着那些信息,嘴角咧开一个残忍的笑容:“好,很好!雄狮在自家后院打盹的时候,正是猎刀出鞘的时机。”他抬起头,看向巴斯蒂特,“你的人,能保证在信号发出时,控制住码头和那两座关键的哨塔吗?尤其是能俯瞰整个峡湾的那个。”
“我的人,都是我亲自挑选的,对克莱特家的……旧情,早就还清了。”巴斯蒂特冷哼了一声,端起酒杯一饮而尽,“现在,他们只认钱,还有新主人的承诺。控制哨塔和制造混乱,没有问题。但你要记住,卢戈,我要的不仅仅是克拉茨倒台。事成之后,阿尔德群岛和附近的三处最好的渔场,必须归我。还有,克莱特家族宝库里那批从南方商船抢来的精钢锭和秘银矿砂,我要一半。”
“放心,我的朋友,”卢戈拍了拍巴斯蒂特的肩膀,力道不小,“我们共享胜利,就像分享最烈的朗姆酒。你得到你的岛屿和财富,而我……”他的眼神望向虚空,仿佛已经看到了那个场景,“将得到海之主权的认可,成为史凯利格群岛新的声音!不再是谁的附庸,不再看克拉茨那头老狮子的脸色!我们将制定新的规则,让所有航道上的商船都因蓝眼卢戈的名字而颤抖,让北方和南方的国王们,想要安全的航线,就得先来我的大厅里敬酒!”
他的野心在这一刻赤裸裸地展现出来。
取代克拉茨,不仅仅是争夺一个家族首领的位置,更是要重塑史凯利格群岛的权力结构,让自己成为海盗之王,一个能与大陆势力讨价还价的、真正的海上霸主。
巴斯蒂特的背叛和内应,是这把野火最关键的引信。
“那些俘虏呢?”巴斯蒂特忽然问道,目光扫向牢房的方向,“尤其是那个杀了你十几个人的精灵,还有那个夸夸其谈、说什么大陆风向的小子。他们知道你我的计划,留着是祸害。”
卢戈眼中寒光一闪:“那个精灵……是个麻烦,也是个宝贝。他的身手你我都看到了,如果能控制住,会是一把无比锋利的刀。至于那个哈涅尔……”他沉吟了一下,“他说的有些东西,倒和我知道的一些零星消息对得上。尼弗迦德的黑衣军最近在庞塔尔三角洲的活动确实频繁了些……留着也许还有用,至少在尘埃落定之前。如果他们不识相……”他做了个抹脖子的手势,“事成之后,一起处理掉。现在,先关着,严加看守。”
然而,卢戈并不知道,他眼中夸夸其谈的小子,已经先他一步,将一颗可能引爆他整个计划的火星,投向了远方。
长屋外,夜色最深沉的时刻即将过去,东方的海平面开始透出一丝极其微弱的灰白。
巢穴中除了必要的守夜者,大部分海盗还在沉睡,为即将到来的大行动积蓄体力。
没有人注意到,一道如同山猫般敏捷轻灵的身影,早已消失在巢穴外围嶙峋的岩石和茂密的荆棘丛中,正沿着陡峭的山脊线,向着群岛中克莱特家族势力范围的方向全速前进。
艾丽娅将自己的体能和潜行技巧发挥到极致,她必须赶在满月之前,将警告送达。
牢房内,哈涅尔几乎一夜未眠。
当天边第一缕真正的曙光艰难地穿透岩洞的阴暗时,他听到外面传来一阵不同于以往的、略显急促的脚步声和低声交谈。
“……换岗的时候就没见着……”
“……会不会躲哪儿偷懒去了?”
“不可能,老托克从不……”
声音很快远去,但哈涅尔的心却提了起来。
他看向莱戈拉斯和已经醒来的亚斯克尔,用眼神示意他们警惕。
又过了一会儿,一阵明显粗暴许多的脚步声咚咚咚地来到牢房前。
铁栅栏门被哐当一声拉开,刺眼的晨光和几个人影堵住了门口。
来的不是平常送饭的,而是三个全副武装、面色阴沉的海盗,为首的是个独眼壮汉,脸上纹着一只狰狞的海怪。
独眼壮汉的目光像刀子一样在牢房里扫过,数着人数。
他的独眼在哈涅尔、莱戈拉斯、亚斯克尔、卢卡斯等人身上一一停留,又扫向角落。突然,他的脸色变了。
“少了那个女的!”他低吼道,猛地踏进牢房,一把揪起还在迷糊中的卢卡斯船长,“说!那个黑头发、紫眼睛的女人去哪了?!”
卢卡斯船长吓得魂飞魄散,语无伦次:“我……我不知道……大人……我一直睡着……”
“混蛋!”独眼壮汉将卢卡斯狠狠掼在地上,凶恶的目光立刻锁定了看起来最冷静的哈涅尔和莱戈拉斯,“是你们!你们搞的鬼!那个女巫怎么跑的?!”
哈涅尔心中咯噔一下,知道最坏的情况之一发生了——逃脱被发现,虽然这在意料之中,但比预期的要早。
他强迫自己保持镇定,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惊讶和茫然:“女人?哪位大人,你说的是我们的同伴艾丽娅?她不是一直在这里吗?昨晚我们都在睡觉,什么动静都没听到。”
他看向亚斯克尔和莱戈拉斯,两人也配合地摇头,表示不知。
“放屁!”独眼壮汉怒不可遏,一脚踢飞了地上的干草,“四个大活人看着,她能飞了不成?!你们肯定知道!”他唰地抽出腰间的弯刀,指向哈涅尔,“不说实话,老子先剁你一只手!”
气氛瞬间剑拔弩张。
莱戈拉斯不动声色地移动了半步,将哈涅尔稍微挡在身后,虽然手无寸铁,但那冰冷的眼神让独眼壮汉和另外两个海盗都感到一阵寒意,想起了昨天码头上那场血腥的教训。
就在这时,一个冰冷的声音从牢房外传来:“够了。”
卢戈出现在了门口,脸色比晨光还要阴沉。
他显然已经得到了消息,那双蓝眼睛里跳动着压抑的怒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惊疑。
他先是冷冷地瞥了一眼独眼壮汉,后者立刻收刀退后,低头不敢言语。
卢戈的目光缓缓扫过牢房,在明显空出一块的干草处停留了一瞬,然后定格在哈涅尔脸上。他没有咆哮,声音反而压得很低,却更加危险:“哈涅尔……你的同伴,给了我好大一个惊喜。在这固若金汤的海狼之巢,在四名守卫的眼皮子底下,悄无声息地消失了。你能告诉我,她是如何做到的吗?或者……她去了哪里?”
哈涅尔知道,真正的考验到了。
他深吸一口气,迎着卢戈仿佛要将他刺穿的目光,大脑飞速运转,思考着如何应对才能最大化拖延时间,并为可能的混乱做准备。
艾丽娅的逃脱已经被发现,平静的表象被打破,风暴的前奏,已然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