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烧退去后的第一夜,沈清澜陷入了药物作用下深沉的睡眠。身体的极度疲惫让她无法抵抗睡意的侵袭,然而,那扇刚刚被强行打开的记忆之门,却并未因此而关闭。潜意识,成了过往汹涌的最后战场。
窗外月色如水,寂静的病房内,只有她略显急促的呼吸声。白日里强装的平静与清明,在睡梦中彻底瓦解。那些被理智暂时压下的、最真实的情感,如同深海的暗流,在梦境中无声而汹涌地奔腾。
起初,她只是不安地辗转,眉心微蹙。渐渐地,细微的、压抑的啜泣声从她唇边逸出。泪水,无声地从她紧闭的眼角滑落,一滴,两滴,迅速濡湿了鬓角与枕巾。那不是嚎啕大哭,而是一种更深沉、更无助的悲伤,仿佛积蓄了太久的雨水,终于从灵魂的缝隙中渗透出来。
她的梦境,不再是记忆碎片的混乱拼贴,而是带着清晰情感色彩的场景重现。
她梦见自己又回到了那辆坠江的大巴里,冰冷的江水漫上来,绝望扼住咽喉。但这一次,在那片令人窒息的混沌中,她清晰地看见陆寒霆向她游来,不是模糊的影子,而是带着无比真切焦灼的神情。他抓住她的手,那力道,那温度,隔着漫长的梦境,依旧灼烫她的肌肤。
她梦见静澜苑的书房,他背对着她站在窗前,身影在夜色中显得异常孤寂。她想开口质问,想诉说委屈,却发现自己发不出任何声音。而他缓缓转过身,那双她曾以为是冰冷的眼眸里,盛满了她当时未能读懂、如今却痛彻心扉的复杂情绪——有痛楚,有无奈,有挣扎,还有……一种深埋的、几乎要溢出来的深情。
“寒霆……”
一声模糊的、带着哽咽的呓语,从她唇间轻轻吐出。
这个名字,这个她曾以为会带着恨意永远封存的名字,在此刻,伴随着滚烫的泪水,毫无阻碍地脱口而出。声音很轻,如同梦呓,却蕴含着白日里绝不会承认的、浓得化不开的牵挂与委屈。
紧接着,更多的呼唤,断断续续,夹杂在破碎的梦话里。
“为什么……不告诉我……”
“江水……好冷……别放手……”
“协议……我签……”
“寒霆……陆寒霆……”
一声声,一句句,像是迷途的孩子在呼唤唯一的依靠,又像是对过往所有误解与错过发出的、悲恸的诘问与叹息。她的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被角,仿佛想要抓住梦中那个虚幻的身影。
守夜的护士轻轻走进来,为她拭去额角的汗水和眼角的泪痕,看着她在睡梦中依然泪流不止、喃喃呼唤着那个名字的模样,也只能无声地叹了口气。
这不再是高烧时的胡言乱语,这是清醒的理智退去后,灵魂最真实的告白。所有的坚强、所有的怨恨,在梦境这座不设防的城池里,土崩瓦解。留下的,只是一个被沉重的真相压得喘不过气,在过往的爱与痛中挣扎浮沉的、脆弱的灵魂。
长夜漫漫,她的泪水仿佛流不尽。
那些在白天无法言说的痛,
那些被理智压抑的情感,
都在这个月光如水的夜晚,
借着梦境的名义,
肆无忌惮地宣泄。
当她终于在黎明前最深的黑暗里暂时安宁下来,泪痕已干,呼吸渐稳,但那一声声无意识的呼唤,却已深深烙印在这个夜晚,也烙印在她自己初醒的心上。
在梦中流泪,
呼唤他的名字,
不是软弱,
而是灵魂在完成
最后的清理与坦诚。
天亮之后,
她将带着这份
被泪水洗涤过的、
无法再自我欺骗的认知,
去面对那个
她恨了十年,
或许,
也从未停止去爱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