雒阳的秋意渐深,宫墙内的丹桂飘香,却未能完全浸润德阳殿内那股冰封般的凝重。姬延的目光在程邈送来的异常波动数据图谱与黑冰台紧急呈送的、关于藤原氏秘密征集工匠死士、疑似筹备新的“龙三角”探险的情报之间来回移动。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光滑的紫檀木桌面,发出笃笃的轻响,每一声都仿佛敲在侍立一旁的苏厉和几位心腹重臣心头。
“频率高度吻合……来源指向‘出云’西南外海……”姬延低声重复着程邈报告中的关键句,眼中锐光如电,“藤原氏刚接过源信玄的烂摊子,内忧外患,不思稳固根基,反迫不及待再探‘龙三角’?除非,他手中握有比源信玄的‘归墟’石板更明确、更诱人,也或许……更危险的东西。”
苏厉捻着银须,苍老的脸上满是忧虑:“陛下,程先生所测之波动强烈却短暂,显非自然之物。藤原氏若真有所获,无论其为‘遗民’另一遗泽,抑或那‘古代鸣动机关’确有其事,皆为大患。‘雷吼’之威犹在眼前,若被其掌握更甚者……”
“更甚者?”姬延嘴角勾起一丝冷冽的弧度,“‘雷吼’倚仗‘星髓’与不稳定之地火,看似狂暴,实则有迹可循,终被我‘镇龙吟’所破。这‘古代鸣动机关’……听其名,观其图(黑冰台已设法获得粗略摹本),似是以‘海魄’引动洋流地脉之力,规模或更宏大,原理却可能更为……‘笨拙’。”
他站起身,走到巨大的海图前,手指精准地点在程邈测定的异常波动大致区域,又划向“龙三角”深处。
“源信玄求‘归墟’,是寻虚无缥缈之‘神’;藤原氏按图索骥,是找实实在在之‘器’。前者险于未知,后者……险于已知却力不能及。欲启动如此巨物,所需‘海魄’几何?所需能量几何?其建造之地又在何处?绝非藤原氏仓促之间可成。”
他转过身,目光扫过众臣:“然,纵其不成,亦不能任其肆意探寻,增长见识,或偶得机缘。且那异常波动表明,彼处确有古怪,或藏隐患。我大周既为东海之主,焉能对此视而不见?”
“陛下之意是……”兵部尚书试探问道。
“主动探查,先发制人!”姬延声音斩钉截铁,“命王翦、田穰,即刻从驻防舰队中,遴选最精锐之‘镇海改’一艘——便是‘靖海号’,配以两艘改装护卫舰,及陈骁所部‘狼群’精锐快艇一队,组成特遣舰队。由田穰亲自统领,程邈携改进型‘镇龙吟’探测仪及部分‘星髓’样本随行!”
他手指重重敲在海图那个模糊的波动源区域:“以此处为圆心,向外辐射百里,进行拉网式搜索!首要目标,查明异常波动源头之真相!若遇藤原氏探险队,可视情况驱逐、俘获,或……歼灭!若发现‘古代鸣动机关’之实物或确凿线索,详细记录,绘制海图,但绝不可贸然触动!此行之要,在于‘察’与‘慑’,非为决战。田穰、程邈皆有临机专断之权!”
“陛下,只派三艘主力舰,是否过于单薄?‘龙三角’边缘凶险异常,藤原氏亦可能派出重兵。”苏厉仍有顾虑。
姬延却自信道:“兵贵精不贵多。‘靖海号’装甲火炮俱为新锐,程邈在侧,可应对技术诡变。田穰善用奇兵,陈骁所部久经血战,悍勇忠诚。此等精干力量,机动灵活,进退自如,正合探查威慑之用。况且,王翦主力坐镇‘鬼怒川’,虎视眈眈,藤原氏纵有异动,又敢抽调多少力量远离本岛?”
旨意迅速下达。琅琊与“鬼怒川”接到命令,立刻行动。田穰对此次任务极为重视,亲自点选随行官兵,所有人员皆需熟谙水性,意志坚定,且经过恶劣海况训练。“靖海号”再次进行紧急检修,弹药粮秣满载,程邈将最新的探测仪器和几块不同纯度的“星髓”、“海魄”(来自“鬼怒川”缴获)样本妥善安置于加装防护的舱室。陈骁的伤势已基本痊愈,闻讯主动请缨,田穰允其率最精锐的十艘快艇同行。
十日后,特遣舰队悄然驶离“鬼怒川”,向着东南方向那片灰暗朦胧的海域进发。海风渐烈,天色阴沉,远方天际那永恒盘旋的风暴云团轮廓愈发清晰,低沉的、仿佛来自海底深处的呜咽声隐约可闻。
田穰站在“靖海号”舰桥,神色肃穆。程邈则守在探测仪旁,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些微微跳动的指针和不断绘出的波纹图谱。
“程先生,波动可还有显现?”田穰问。
程邈摇头:“自那日短暂爆发后,再未出现。但根据记录,其源头应在此方向三百里内,一处海图标注为‘乱流礁’的区域附近。”
“乱流礁……”田穰看着海图,那是一片以洋流紊乱、暗礁密布着称的险地,位于“龙三角”外围与传统航道的夹缝之间。“传令,各舰提高警惕,保持战斗队形,航向‘乱流礁’!‘狼群’前出三里,分散侦察!”
舰队缓缓驶入这片不祥的海域。海水颜色变得愈发深暗,并非墨蓝,而是一种沉郁的、近乎黑色的深绿。洋流毫无规律,时而将船推向左侧,时而又从右舷涌来一股暗力。了望哨上的士卒瞪大双眼,仔细搜寻着海面上任何异状,以及可能隐藏在水下的礁石阴影。
突然,前出侦察的一艘“狼群”快艇发回旗语:左前方发现船只残骸!非近期沉没,似年代久远!
田穰命舰队缓速靠近。只见一片相对平缓的海面上,散落着许多巨大的、覆盖着厚厚藤壶与珊瑚的木质船骸,甚至有一些疑似金属的构件,风格古老,绝非当代样式。更令人惊异的是,这些残骸的分布,似乎隐隐围绕着中央一片颜色格外深暗、几乎不见反光的海水区域,那区域直径约有半里,水面异常平静,与周围紊乱的洋流形成鲜明对比,如同一个沉默的黑色漩涡之眼。
“就是这里!”程邈的探测仪指针突然开始轻微颤动,虽然远不及上次强烈,但指向正是那片深暗水域!“异常波动的源头,很可能在水下!”
田穰眉头紧锁,直觉告诉他这片平静得诡异的水域下隐藏着巨大的危险。他下令舰队在安全距离外停下,派出两艘快艇,携带系有重物的测深绳和简易水底窥镜,进行初步探查。
测深绳放下百余丈竟仍未触底!而通过窥镜,士卒隐约看到下方极深处,有巨大而规则的阴影轮廓,绝非自然礁石,其上似乎还附着着一些微微发光的、如同“星髓”或“海魄”般的物质!
消息传回,田穰与程邈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震惊。水下遗迹?规模如此庞大?难道真是那“古代鸣动机关”的一部分?抑或是……沉没的“遗民”前代造物?
就在此时,负责外围警戒的另一艘快艇发来急促警报:西北方向发现帆影!数量约八九艘,中型战船,悬挂“出云”藤原氏旗,正全速向此地驶来!看其航向,目标明确,正是这片“乱流礁”!
“果然来了!”田穰眼神一厉,“传令!各舰备战!‘狼群’集结,准备拦截!没有我的命令,不得对水下遗迹有任何动作!程先生,继续监测!”
程邈点头,目光却紧盯着探测仪。他注意到,随着“出云”舰队的接近,仪器指针的颤动竟有逐渐加剧的趋势!仿佛……水下的东西,对靠近的船只,产生了某种微弱的“反应”?
“出云”舰队显然也发现了大周特遣舰队,略一迟疑后,竟毫不减速,直冲过来!为首一艘战船上,一名身着华丽胴丸的将领(正是藤原氏麾下悍将岛津义弘)挥刀指向“靖海号”,吼声隔着海浪隐约传来:“周人!此地乃我‘出云’先祖禁地!速速退去,否则格杀勿论!”
田穰冷笑,令旗语手回讯:“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大周天子御海巡疆,何来禁地?尔等速退,可免一死!”
谈判瞬间破裂。岛津义弘显然奉命而来,志在必得,当即下令舰队展开攻击阵型,数艘战船开始用弓弩和投石机向周军舰队抛射火箭、火油罐,试图制造混乱,掩护主力靠近那片深暗水域,似乎想要进行某种作业或打捞。
“开火!阻拦他们靠近中心水域!”田穰果断下令。
“靖海号”侧舷火炮发出怒吼,实心弹呼啸着砸向冲在最前的“出云”战船。但此次“出云”船只似乎有所准备,船体进行了某种加固,且航行轨迹飘忽,第一轮炮击仅命中一艘,使其受损减速。
同时,更多的“出云”快船从主力舰后窜出,上面满载着身着特殊潜水皮囊、背负着奇怪工具和绳索的“鬼众”死士,他们不顾炮火,拼命划向那片深暗水域,显然是要进行水下作业!
“不能让他们下去!”田穰看出对方意图,“陈骁!带你的人,拦住那些潜水船!必要时,撞沉它们!”
“得令!”陈骁在快艇上怒吼,“弟兄们,跟我上!绝不能让这些杂碎碰到水下的东西!”
十余艘周军快艇如同离弦之箭,迎着“出云”的潜水船队勐冲过去。双方在距离深暗水域边缘不足百丈的海面上,轰然对撞!接舷钩乱飞,刀光剑影瞬间爆发。陈骁手持改良后的厚背战刀,勇不可挡,接连劈翻两艘敌船上的指挥,但己方快艇也被敌人用特制的、带倒钩的渔网和长杆纠缠,战斗异常混乱惨烈。
就在水面激战正酣之际,“靖海号”上,程邈面前的探测仪指针突然疯狂跳动!同时,那片一直平静的深暗水域中心,毫无征兆地勐然向上翻涌起巨大的、浑浊的气泡!整个海面开始剧烈震荡,仿佛有什么庞然巨物正在水下苏醒!
“田将军!水下有变!”程邈嘶声喊道。
田穰也看到了那恐怖的景象,心中警兆大作:“传令!所有船只,立刻远离中心水域!陈骁,撤回来!”
然而,已经晚了。只见那翻涌的气泡中心,海水骤然向下凹陷,形成一个急速旋转的、直径迅速扩大的漩涡!恐怖的吸力传来,靠近边缘的几艘正在缠斗的周军和“出云”快艇,顿时失去控制,被勐地拖向漩涡中心!
“抓紧!”陈骁所在的快艇也被吸力攫住,船身剧烈倾斜。他眼看身旁一艘友艇上两名落水士卒瞬间被漩涡吞没,目眦欲裂,却死死把住舵杆,试图对抗那股无可抗拒的力量。
更可怕的是,随着漩涡的出现,一种低沉到极致、却震得人心脏发麻、牙齿酸痛的“嗡——”声,从海底深处传来!那声音并非通过空气传播,而是直接作用于船体、作用于人的骨骼!不少士卒顿时感到头晕目眩,耳鼻渗出鲜血!
“是声波!强次声波!”程邈捂住耳朵,脸色惨白,“水下的东西……被惊动了!它在……‘鸣动’!”
“靖海号”凭借庞大的体量和强劲动力,勉强抵抗着吸力,缓缓向外移动。但那些吨位较小的快艇和“出云”船只,则纷纷被拉向死亡漩涡!
岛津义弘的座舰也未能幸免,在挣扎中不断向漩涡滑去,船上的“出云”士卒发出绝望的哀嚎。
田穰眼睁睁看着陈骁的快艇在漩涡边缘苦苦挣扎,即将被吞噬,拳头攥得指节发白。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陈骁勐地回头,望向“靖海号”方向,脸上竟露出一个决绝的笑容,他一把扯过身旁的传声筒,用尽全身力气吼道:“田将军!程先生!保重!告诉我娘……儿子没给她丢人!”
吼罢,他竟勐地一转舵,将快艇最后一点动力,不是用来逃离,而是狠狠撞向旁边一艘即将沉没的、载有数名“出云”潜水死士的敌船!两船在漩涡边缘轰然相撞,木屑纷飞,瞬间一起被狂暴的涡流撕碎、吞没!
“陈骁——!”田穰双目赤红,嘶声怒吼。
程邈闭上双眼,痛苦地低下头。
就在这时,那恐怖的“鸣动”声和漩涡的吸力,却毫无征兆地……骤然停止了。翻涌的海水迅速平复,只剩下一些破碎的船骸和挣扎的人影漂浮在逐渐恢复深暗的水面上。仿佛那水下的巨物只是“翻了个身”,便再次陷入沉睡。
一切发生得太快,太诡异。海面上只剩下劫后余生的死寂,以及浓得化不开的血腥与悲怆。
岛津义弘的座舰侥幸未被完全吞噬,但受损严重,正狼狈逃离。其余“出云”船只非沉即逃。
田穰强行压下心中的痛楚与怒火,铁青着脸下令:“打捞幸存者,收集所有漂浮的残骸和器物,尤其是‘出云’潜水船上的工具!立刻返航!”
首次接触,代价惨重。陈骁等数十名忠勇将士血染怒海,但他们也用生命阻止了“出云”对水下遗迹的初步探索,并带回了至关重要的信息——那“古代鸣动机关”并非虚妄,它确实存在,深藏海底,且能被靠近的扰动(或许是特定的“海魄”或能量)所激发,展现出瞬间吞噬一切的恐怖威能!
回航的“靖海号”上,程邈面对着一件从“出云”潜水死士尸体旁捞起的、奇特的金属工具,以及探测仪记录的、那恐怖“鸣动”时的完整频率数据,眼中燃烧着沉痛后的熊熊火焰。
“田将军,”他声音沙哑却坚定,“陈校尉他们不会白死。这‘鸣动’之秘,它的频率,它的触发条件……我们必须解开!下一次,我们要掌握它,或者……彻底毁掉它!”
特遣舰队带着沉重的损失与更沉重的谜团,驶向归途。而“乱流礁”海底那沉默的巨影,在吞噬了鲜血与生命后,似乎又陷入了永恒的沉寂,只留下无尽的可怖与诱惑,等待着下一次被惊醒的时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