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前的黑暗,像一块浸了血的黑布,沉甸甸地压在漳水西岸的黑石口要塞之上。夜风卷着战场上未散的血腥味、焦糊味,还有枯草的涩气,刮过嶙峋的黑石,发出“呜呜”的呜咽,仿佛是战死亡魂的低语。要塞内,篝火早已燃成暗红的余烬,只有零星的火把在哨塔上摇曳,映着士兵们布满血丝的眼,和紧攥兵刃的手——他们守在这里已逾十日,粮秣渐少,援军未至,突厥阿史那部与窦建德的联军三面合围,压得人喘不过气。
但此刻,压抑的死寂里,却藏着一股蓄势待发的烈气。
秦玉罗一身玄黑软甲,勾勒出飒爽的身段,她正站在要塞的望楼之上,指尖拂过腰间的佩剑,目光如鹰隼般望向西北方突厥营地的方向。身侧,白琼英披挂着亮银甲,修长健美的身姿在火把下如同一柄淬了寒光的长枪,她抬手理了理鬓边的发丝,余光却不自觉地飘向不远处的中军帐——那里,王临正与柳轻眉低声说着什么。
中军帐内,烛火摇曳。柳轻眉穿着素色的襦裙,外罩一件薄棉的披风,正用温热的帕子替王临擦拭着额头的薄汗。她的指尖温润,带着淡淡的药香,那是常年行医留下的味道,也是王临最熟悉的安心。“阿临,”她声音温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玉罗此去,凶险万分,你虽定下了反击之策,可也要顾着自己的身子——昨夜你又运了真龙气劲推演战局,气脉难免浮动。”
王临握住她的手,指腹摩挲着她略显粗糙的指尖——那是跟着他从关陇逃难,一路颠沛,又为军中治伤留下的痕迹。他的眼神里,有王者的果决,也有丈夫的温柔:“轻眉,我知你担心。但此战,非打不可。突厥人看似势大,实则内部猜忌已生,阿史那部的大可汗与小可汗争权,已抽走三成兵力;窦建德的窦军,本就不愿为突厥卖命,不过是李老伏从中撺掇。玉罗的战术,一击必中,而罗艺那边……”他顿了顿,眼底闪过一丝狠戾,“我让玉罗送的密信,既许了他幽州以西的自治权,也点了他的死穴——若他敢坐视黑石口陷落,我便将他私通突厥的证据送予长安,送予窦建德。他罗艺看似拥兵自重,实则两头皆怕,这一步,他只能选我们。”
柳轻眉轻叹一声,靠在他肩头:“你总是这样,算尽人心。可真龙气劲是帝王绝学,前朝因忌惮这功法,灭了我们王家满门,你如今频繁动用,若是传出去……”
“怕什么?”王临轻笑,抬手揽住她的腰,运起一丝真龙气劲,暖流瞬间裹住两人,那是独属于双修功法的暖意,“只要我掌住漳水,守住王家镇,便是长安,也不得不倚重我。这天下,终究是拳头硬的人说话。”他的语气里,有独断的霸气,却又在看向柳轻眉时,柔了几分,“何况,有你在,我的气劲只会愈发醇厚,这功法,本就是为相守而生,不是吗?”
柳轻眉脸颊微红,轻轻捶了他一下,眼底却满是柔情:“就会贫嘴。玉罗还在外面等着,你去叮嘱几句吧。”
王临点头,起身走出帐外。秦玉罗听到脚步声,转过身来,玄黑软甲衬得她眉目如画,却又带着沙场的锐气。她见了王临,眼中瞬间漾起暖意,屈膝行礼:“主公。”
“玉罗,”王临走上前,抬手扶她起身,指尖不经意触到她甲胄的微凉,“此战,以快制胜,见好就收,不必恋战。我要的不是歼敌多少,是打出王家镇的气势,逼罗艺表态。你的战阵之学,乃家学渊源,我信你。”
秦玉罗抬眼望他,眸子里盛着毫不掩饰的深情:“主公放心,玉罗定不辱命。只是……”她顿了顿,语气软了几分,“若我此战能归,想陪主公喝一杯你珍藏的葡萄酿。”
“好。”王临笑了,伸手替她理了理被风吹乱的额发,“我在帐中等你,葡萄酿温着,只等你凯旋。”
一旁的白琼英看着这一幕,亮银甲下的指尖微微收紧。她望着王临的背影,那挺拔的身姿,既有军事家的果决,又有男人的温柔,让她那颗因父兄之死而冰封的心,竟悄悄融了一角。她知道自己对王临痴心一片,却也明白,他身边有柳轻眉的温柔,有秦玉罗的默契,自己不过是降将,能守在他身边,为他征战,便已足够。她深吸一口气,上前抱拳道:“主公,末将已整备好骑兵,随时可战!”
王临转头看向她,目光落在她修长健美的身姿,和那双藏着战意与情愫的眼,心中微动——白琼英的武艺,在军中无人能及,容貌更是艳丽无双,他素来惜才,也惜色,只是此刻战局要紧,便只颔首道:“琼英,你率骑兵穿插,专斩敌酋,切记,不可孤身深入。你的命,是王家镇的,不是你自己的。”
一句简单的叮嘱,却让白琼英心头一热,她重重点头:“末将遵命!”
卯时将至,天边刚泛起一丝鱼肚白。反击的号角,终于冲破了黎明前的寂静——那号角声,雄浑、激越,像一头觉醒的雄狮,撕裂了战场的微妙平衡!
秦玉罗、白琼英与赵锋率领着所有能集结的步骑混合部队,总计不足两千人,如同两支出鞘的利剑,从黑石口要塞猛然刺出!马蹄踏在黑石上,发出“哒哒哒”的巨响,震得地面都在颤抖;步兵的长矛列成阵,“哗啦啦”的金属碰撞声,在晨风中格外刺耳。他们没有分散兵力,而是如同一柄凝聚了所有力道的铁锤,直扑西北方向突厥阿史那部残存的营地!另一支偏师则由伤愈的孙猎户带领,朝着李老伏派来的窦军骑兵佯攻——那支窦军,早已因突厥人的骄横和战局的僵持而心生犹疑,此刻见王家镇的人竟敢主动出击,阵脚先乱了几分。
这战略意图,王临与秦玉罗推演了无数遍:抓住突厥人刚遭小挫(内部猜忌导致部分退兵)、士气不稳的时机,以雷霆之势敲碎他们的气焰,震慑窦建德与罗艺这些观望者!
突厥营地内,士兵们还在睡梦中,或是围着残存的篝火啃着生硬的馕饼,全然没料到兵力处于劣势的王家镇守军,竟敢主动撕咬!当先锋的火箭拖着赤红的尾焰,“咻咻”地划破晨空时,突厥人甚至以为是自己人的篝火溅了火星——直到帐篷被火箭点燃,“噼啪”的燃烧声混着草料堆的爆响,才让他们惊觉:敌袭!
“放火箭!”白琼英一马当先,亮银枪斜指天空,厉声娇叱!她的声音清亮,却带着杀伐的狠厉,穿透了混乱的嘈杂。冲在最前的弓手们,早已将箭矢浸满了油脂,此刻点燃引信,狠狠拉满弓弦,“嗡”的一声,成百上千支火箭如同流星,砸向敌营的帐篷、草料堆、拴马桩!
瞬间,火光冲天!浓烟裹着焦糊味,滚滚升腾,映红了半边天。突厥人的惊叫声、马匹的嘶鸣声、帐篷坍塌的“轰隆”声,搅成一团。
“杀!”秦玉罗拔剑出鞘,剑光如练,她与赵锋率领着步兵方阵,挺着长矛,如同决堤的洪水,狠狠撞入混乱的敌群!这些士兵,多是黑石口的守备队,还有新近整合的乡勇,他们的家人多在王家镇,突厥人的烧杀抢掠,早已让他们憋足了恨意;而活下去的渴望,更是让他们爆发出远超平日的战斗力!长矛刺入肉体的“噗嗤”声,兵刃碰撞的“叮当”声,怒骂声、惨叫声,交织成一曲铁血的战歌。秦玉罗的剑,每一次挥落,都带着家学的精妙,专挑敌军的破绽,她的玄黑软甲上,很快溅上了温热的血,却丝毫不见慌乱,眼底只有战阵的冷静——这是王临最欣赏她的地方,临战不乱,如定海神针。
白琼英则率领着三百轻骑,多是她的旧部,这些人跟着她从窦军反出,早已对她心悦诚服。她的亮银枪,在乱阵中如同一条毒龙,“唰”地刺出,又“唰”地收回,每一次吞吐,都能带起一蓬血花。她的马快,枪更快,专挑那些试图吹号角集结、或是举着弯刀呵斥溃兵的突厥军官冲杀。一名突厥百夫长刚举起弯刀,想砍杀溃逃的士兵,白琼英便已拍马而至,亮银枪直取他的咽喉,那百夫长慌忙举刀格挡,却只听“铛”的一声,弯刀被震飞,枪尖已刺穿他的喉咙!她抬手拔枪,顺势一脚将尸体踹下马,动作干脆利落,引得身后骑兵齐声高呼,气势更盛!
突厥人彻底被打懵了!他们本以为王家镇守军已是困兽,只能缩在要塞里等死,却没想到这头困兽竟如此疯狂,如此悍不畏死!火光舔舐着帐篷,浓烟呛得人睁不开眼,同袍的惨叫就在耳边,那些原本就因内部猜忌而军心涣散的突厥士兵,此刻哪里还有半分战意?不少人丢下弯刀,不顾军官的呵斥,扭头就往北方溃逃——他们怕了,怕这不要命的对手,怕这烧红了天的大火,更怕身后那支如狼似虎的军队。
“顶住!给我顶住!”一名阿史那部的千夫长,骑着一匹黑马,在乱阵中嘶吼,他抽出腰间的横刀,一刀砍倒一名溃兵,试图弹压军心。他的吼声刚落,一支破甲箭如同淬了寒芒的闪电,“咻”地破空而至,带着撕裂空气的锐响!
“噗!”
箭矢精准地射穿了千夫长的喉咙,血沫从他捂住脖子的指缝里喷涌而出。他瞪大了眼,满是难以置信——他躲在亲兵之后,竟还能被一箭射杀!随即,他重重栽下马来,那匹黑马惊嘶一声,踏过他的尸体,跑向了混乱的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