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场零下十五度,尸体被冻得像冰块一样坚硬。
陈默盯着死者右手:“指纹被削掉了。”
老李皱眉:“第三个了,连环案?”
直到他们在胃里发现一枚完整的指纹——
来自受害者自己二十年前失踪的儿子。
---
寒气像无数细小的冰针,刺穿衣物,直扎进毛孔里。城西,“永鑫”大型冷链物流中心,c区第三号仓库,巨大的金属门敞开着,如同怪兽冰冷的食道。报警的是夜班巡逻保安,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头,此刻正裹着厚厚的军大衣,在警车顶灯旋转的蓝红光芒里,脸色煞白,语无伦次。
陈默先一步跨进仓库门槛,一股混合着工业制冷剂和某种难以言喻的、凝固的死亡气息的风扑面而来,他下意识地眯了下眼。仓库内部空间极大,高耸的货架森然排列,上面堆叠着硬纸箱和白色泡沫箱,覆盖着一层白霜。照明灯只开了靠近门口的两排,光线在冰冷的空气中显得浑浊而乏力,更深处是几乎化不开的浓稠黑暗,只有几盏悬挂在货架顶端的安全灯,散发着幽绿的、微弱的光。
现场勘查灯已经架设起来,几道惨白的光柱刺破黑暗,最终汇聚在仓库最深处,靠近后墙的位置。那里,一个孤零零的人影,以一种极不自然的姿势,倚靠在一个堆放着冷冻海鱼的货架旁。
死者男性。初步判断年龄在五十岁上下。穿着深蓝色的冷链工作服,外面套着件不算厚的棉背心,头戴一顶老旧的毛线帽。他的皮肤呈现出一种蜡像般的、毫无生气的青白色,表面凝结着细密的冰晶,整个人仿佛是从里到外被彻底冻透了,硬邦邦的,与身下的冻鱼、周围的寒气融为一体。
技术队的虞倩穿着厚重的防寒服,正半跪在尸体前,手里的相机快门声在死寂的仓库里显得格外清脆、刺耳。闪光灯一次次亮起,将死者那张因低温而略微收缩、固定着最后惊骇表情的面孔,映照得愈发惨白失真。
陈默缓步靠近,胶鞋底踩在结了层薄冰的水泥地上,发出“嘎吱”的轻响。他没有立刻打扰虞倩的工作,目光先是在周围扫了一圈。地面很干净,除了巡逻保安和第一批赶到民警的杂乱脚印外,没有发现明显的搏斗或拖拽痕迹。空气里只有制冷机持续不断的低沉嗡鸣。
他最终在虞倩身边停下,蹲下身。离得近了,更能感受到那股从尸体上散发出的、深入骨髓的寒意。死者双手自然下垂,搭在蜷起的膝盖上。
陈默的视线,定格在死者的右手。
他戴着一副黑色的皮质劳保手套,但右手手套的食指部位,被某种利器整齐地割开了一个口子。透过那个口子,可以清楚地看到,里面本该是指腹的位置,现在空空如也。皮肤被精确地削去了一小块,露出下面颜色略深的肌肉组织,也早已被冻硬,创口边缘异常齐整,像是熟练工匠的刻意为之。
“第三个了。”一个低沉沙哑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队长老李跺着脚走过来,嘴里呼出的白气浓重得像抽烟吐出的烟圈。他搓着几乎冻僵的手,眉头拧成一个深刻的疙瘩,看着陈默抬起死者那只残缺的手,又抬眼看了看仓库顶部那些不断喷吐着寒风的制冷口。“手法一样,现场干净得像被舔过。妈的,这鬼地方。”
陈默没说话,只是用手指虚点了点那只被削去指纹的右手食指。然后,他抬起头,望向仓库高高的、布满各种管道和线缆的顶棚,目光顺着那些巨大的银色通风管道移动,最后落在尸体正上方的一个方形制冷口上。强劲的冷风正从那里持续不断地倾泻而下,像一道无形的冰冷瀑布,正好笼罩着下方的尸体。
“发现什么了?”老李顺着他的目光看去。
“位置。”陈默的声音很轻,几乎要被制冷机的噪音淹没,“他死的地方,正好是这个仓库里最冷的一个点。”
虞倩这时初步检查完毕,站起身,活动了一下冻得发麻的膝盖,汇报初步结论:“尸体发现时肛温已接近环境温度,零下十四点七度。初步推断死亡时间在昨晚十点到今天凌晨两点之间。体表无明显开放性创伤,除右手食指指腹缺失。具体死因要等运回法医中心解冻后才能确定。不过……”她顿了顿,补充道,“死者表情惊恐,瞳孔放大,死前可能经历了极度的恐惧。”
“身份呢?”老李问。
旁边一个年轻警员赶紧翻开记事本:“查到了,王福贵,五十一岁,是这家物流公司的长期夜班搬运工,在这里工作了超过十五年。同事反映他为人老实,不太爱说话,没什么不良嗜好,也没听说和谁结怨。”
“十五年……”老李咀嚼着这个数字,环顾这座巨大的、如同冰窟墓穴般的仓库,“老熟人了啊。熟人作案?”
陈默却突然问那个惊魂未定的保安:“这仓库,一直保持这个温度?”
保安愣了一下,连忙点头:“是,是,c区是深冻库,设定就是零下十五度到十八度,从不间断。除非……除非停电或者设备检修。”
“最近一次检修是什么时候?”
“上、上周三,例行维护,就停了大概两小时。”
陈默不再询问。他重新将注意力放回尸体上,那双深邃的眼睛在勘查灯的冷光下,显得格外锐利,仿佛要穿透这层坚硬的冰壳,看清里面被封冻的真相。
尸体被小心翼翼地装进裹尸袋,抬上运尸车。由于冻得太硬,整个过程显得格外笨拙和缓慢。
回到法医中心,已经是后半夜。但所有人都没有休息的意思。王福贵的尸体被送入专门的解冻室,在严格控制的环境下缓慢回温。这个过程急不得,任何粗暴的升温都可能破坏尸体上的细微证据。
陈默和老李就在外面的走廊里等着,烟一根接一根。老李显得有些焦躁,前两个类似案件的卷宗细节在他脑子里打转——都是中年男性,都是在极端低温环境下被发现,都是右手食指指纹被精确削除。现场同样干净,动机成谜。
“并案吧?”老李吐出一口烟,用的是问句,但语气几乎是肯定的。
陈默靠在冰凉的墙壁上,看着窗外沉沉的夜色,没点头也没摇头:“等解冻。”
这两个字像是某种咒语,让老李暂时按下了话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