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目光若有似无地在照影身上掠了一下,带着几分审视的意味。
苏荷哪里听不出他的言外之意。
他分明是在讥讽她,嘴上说着去找魏子安,却与照影共乘一骑,行色匆匆。
照影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手按在剑柄上,眼看就要拔剑。
苏荷连忙按住他的胳膊,轻轻摇了摇头。
林彦修像是没看到两人的小动作,悠悠说道:“前方十里处发现西域探子的踪迹,正在四处流窜打探军情。苏姑娘还是去安置点暂避一时,待风声过了再做打算。”
苏荷闻言,心头一紧。
她的行踪可不能被西域的探子发现。
可当她转头看到跪在地上的少年,他眼里的光一点点黯淡下去,满是失望,苏荷终究是不忍心。
她咬了咬唇,对着林彦修说道:“林校尉,这孩子的父亲是守城的士兵,为国负伤,腿被火器炸断,此刻还卧病在床,连口吃的都没有。我这里有些‘药’,能不能通融一下,麻烦你派人将他送回家去?”
前线有林悦在,又有她之前陆续送过去的那些药材,伤药定然是不缺的。
苏荷怕旁人知道她给少年的是干粮,会给他招来祸事,便故意用了“药”这个说辞。
林彦修的目光落在苏荷手中的包袱上,又扫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少年。
少年瘦得只剩一把骨头,脸颊凹陷,可一双眼睛却亮得惊人,里面满是哀求,像濒死的幼兽。
他沉默片刻,终究是松了口,声音依旧冷硬,却多了几分松动:“如今守城的弟兄,个个都是拿命在搏,断没有苛待其家小的道理。”
说罢,他朝身后两个士兵递了个眼色。“你们两个,送这孩子回家,把人交到他爹手上再回来复命。路上当心些,别惹上不必要的麻烦。”
两个士兵应声上前,动作利落地扶起地上的少年。
少年愣了愣,似乎还没反应过来,刚想说什么,苏荷连忙将手中的包袱塞到他怀里,对着他飞快地眨了眨眼。
少年的手指触到包袱里硬硬的饼子,顿时明白了过来,眼圈唰地红了。
苏荷抬高了声音,足够让周围那些虎视眈眈的汉子听到:“我们行了一路,干粮也早已吃完了,这里有些伤药,你拿回家去给你爹敷上,定能缓解他的疼痛。”
果不其然,听到这话,那些汉子脸上的贪婪之色淡了下去。
悻悻地咂了咂嘴,又蹲回地上,继续埋头刨着草根。
少年紧紧抱着包袱,像是揣着救命的宝贝,对着苏荷和林彦修重重磕了个头,额头撞在泥地里,磕出一片红印。
“谢谢姑娘!谢谢军爷!俺以后一定报答你们的大恩!”
苏荷压低声音,凑近少年叮嘱道:“回到家后,立刻将门关好,不要让任何人看到包袱里的东西。里面的干粮省着些吃,再过几日,便会有吃的了。让你爹爹安心养伤,莫要忧心。”
少年用力点着头,嘴唇翕动着,千言万语堵在喉咙里,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只是朝着苏荷又重重磕了个头,才跟着两个士兵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林彦修看着苏荷的举动,眼神幽深,像是藏着一片望不到底的湖,让人猜不透他在想什么。
他身后的一个中年士兵,看着少年远去的背影,忍不住叹了口气。
转头对着苏荷拱了拱手,语气诚恳:“姑娘心善,只是这乱世,善心有时候也容易惹祸。快随我们走吧,西域的探子鬼得很,指不定什么时候就摸过来了,安置点好歹还有士兵守着,能护你们周全。”
苏荷笑着应了声好,与照影翻身上马,跟着士兵们朝着安置点疾驰而去。
风在耳边呼啸而过,卷起官道上的尘土,扑在脸上,带着一股呛人的土腥味,刮得脸颊生疼。
沿途的景象愈发触目惊心。
一望无际的田地早已荒芜,被踩踏得不成样子。
只剩下东倒西歪的秸秆,在寒风中瑟瑟发抖。偶尔能看到几具无人收殓的尸体,横七竖八地躺在路边。
有的是百姓,有的是士兵,早已被野狗啃噬得面目全非,露出惨白的骨头,看得人头皮发麻,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安置点设在一处依山而建的破庙里。
庙宇不知建了多少年,院墙塌了大半,露出里面断壁残垣。
几间正殿勉强还立着,却也早已破败不堪,屋顶的瓦片碎了一地,只能勉强遮风挡雨。
庙院里挤满了人,密密麻麻的,连下脚的地方都没有。
老弱妇孺缩在墙角,身上盖着破烂的草席,冻得瑟瑟发抖,一个个面黄肌瘦,眼神呆滞。
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腐臭味、汗臭味和药味,混杂在一起,呛得苏荷胃里一阵翻搅,险些吐出来。
她刚站稳脚跟,就见一个穿着灰色短褂的老者匆匆迎了上来。
老者应是安置点的管事,头发花白,脸上满是愁容,对着林彦修拱手行礼。
声音带着哭腔:“林校尉,可算把你盼来了!庙里的百姓,马上就要断粮了,再没吃的,怕是要出乱子了!”
林彦修眉头紧锁,脸色愈发难看,正要开口说话,一阵争吵声却突然从庙院深处传来,打破了这死寂的氛围。
“凭什么他们有粥喝,我们没有?我家娃都饿了两天了,再不吃东西,就要饿死了!”
一个衣衫破烂的妇人,怀里抱着个饿得奄奄一息的孩子,跌跌撞撞地冲到粥棚前,对着分发粥食的士兵哭喊。
她的声音嘶哑,带着绝望的嘶吼,听得人心里发酸。
那士兵眉头紧锁,手里的木勺重重往陶缸上一磕,发出“哐当”一声响,厉声喝道:“吵什么吵!规矩都忘了吗?这些粥是留给守城士兵家属的!你们这些流民,要么等着官府的救济,要么自己想办法!再吵,连这粥棚都要撤了!”
妇人哭得更凶了,瘫坐在地上,抱着孩子失声痛哭:“官府的救济?官府的救济肯定早就被那些当官的克扣了!我们能有什么办法?难不成真要饿死在这里吗?老天爷啊,你开开眼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