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雾气散去,东门夜训场已站满百姓。张定远站在队伍前方,看着二十多人抬手做“格腕”,动作参差不齐。他走过去,扶正一个少年的手臂,说:“手腕横切,别抬太高。”少年点头,重新来过。
训练结束时,传令兵骑马冲进校场。马蹄声急,尘土扬起。那人翻身下马,高声喊:“戚帅军令!张定远接旨!”
张定远整了整铠甲,快步上前。刘虎也从巡街路上赶回,站在他身后。校场上的士兵列队肃立,百姓自发退到墙边,安静下来。
传令兵展开卷轴,声音洪亮:“戚家军副将张定远,智勇兼备,守土安民,以少胜多,连破倭寇七阵,保潮州全境安宁。此功卓着,实乃戚家军之脊梁。特授‘奋威校尉’衔,赐战袍一副、佩刀一柄,以彰其勋。”
人群哗然。有人低声议论,有人拍手叫好。几个孩子挤在前排,睁大眼睛盯着那身战袍。
张定远跪地接令。起身时,他只说了一句:“此非一人之功,乃全军将士与潮州百姓共守之果。”
传令兵点头,将文书交到他手中。战袍和佩刀随后抬上,红绸覆盖,庄重非常。
刘虎看着那些东西,忍不住笑:“将军,这回是真的出名了。”
张定远没说话。他掀开红绸,看了看那把新刀。刀鞘漆黑,纹路清晰,比他腰间这把更精致。但他没换,只是把文书收进怀里。
当天下午,城中茶肆坐满了人。说书人老李坐在中央,面前摆着惊堂木。
“今日讲一段真事!”他一拍桌子,“话说我潮州守将张将军,一夜布防,三退敌寇,水攻破敌,教民自卫,如今倭患尽除,四境太平!”
底下听众纷纷应和。一个老者说:“不止呢,我家隔壁小子现在敢夜里送药。”
另一个妇人接话:“我男人参加了十户联防,轮值都有工钱。”
小孩在桌下模仿“绊腿”,差点摔跤,惹得众人发笑。
可接着有人说:“听说张将军一人斩了八十倭寇,剑都没出鞘!”
又有人说:“他能飞檐走壁,晚上巡城都不点灯!”
老李皱眉:“这些话不能信。我讲的是实情。张将军靠的是阵法,是纪律,是百姓帮忙。不是神仙本事。”
这时门口走进一人,披甲未卸。正是张定远。他走到角落坐下,要了一碗粗茶。
老李看见他,立刻停下。全场静了下来。
张定远说:“你继续讲。但别加虚话。敌人是血肉之躯,我们打赢,是因为准备充分,配合得好。别让年轻人以为打仗是靠一个人拼命。”
老李低头:“小人明白了。”
张定远起身要走。临出门时说:“你可以讲‘水攻退敌’那一夜,怎么引水、怎么埋伏水兵。也可以讲‘三式教学’,怎么让妇孺学会自保。这些都是真的。”
他走了。屋里没人动。过了好久,老李才重新拿起惊堂木。
“各位,今天改个名目——《护民三策》。第一策:固城;第二策:联防;第三策:授技。听过的举手。”
满屋手臂举起。
第二天,西街贴出告示:每年八月十六为“护民节”,纪念倭寇退却之日。百姓自发清扫街道,挂灯笼,设香案祭拜护民堂。
刘虎来找张定远:“大家想请您主祭。您不去,他们心里会空。”
张定远正在检查火铳装药速度。他放下一支火铳,说:“我不适合站中间。那天我带队巡街,保证秩序就行。”
刘虎叹气:“可您就是主心骨啊。”
张定远没再答。他走出军营,沿着城墙走了一圈,查看各哨点轮岗情况。傍晚时分,他换了便装,悄悄来到护民堂外。
节日当天,街上人山人海。孩童手拉花环,老人拄杖而行。护民堂门前摆满供品,香炉里青烟袅袅。知府亲自到场,在画像前行礼。
人群中突然安静。有人看见角落站着一个穿旧甲的人。
“那是……”
“别出声。”
“让他静静待着。”
一个七八岁男孩跑上前,手里攥着一朵野花。他仰头看着张定远,说:“送给你。”
张定远蹲下,接过花。男孩咧嘴一笑,跑回母亲身边。
他起身,走到画像前,将花放在石台上。全场无声。风吹动门楣上的布幡,“威震海疆”四个字轻轻晃动。
仪式结束后,百姓陆续散去。张定远没有回营,而是走向北巷演武场。那里还有新一批报名的百姓等着训练。
刘虎追上来:“今天这么多人等您一句话,您却一句话不说。”
张定远边走边说:“话不在多。他们在动,比我说什么都强。”
当晚,他照常巡城。走过护民堂时,见窗内灯光未灭。一位老妇正往油灯里添油,动作缓慢却坚定。
他驻足片刻,转身走向东门。刘虎跟在旁边。
“明日加训新兵弓弩。”他说。
“为什么?”
“潮州虽安,海疆未宁。”
两人登上城楼。远处海面平静,无船影。近处街巷已熄灯,只有护民堂的光还亮着。
张定远解开腰带,把那朵野花夹进军牌里。金属扣合的声音清脆响了一下。
第二天清晨,校场钟声响起。新兵列队完毕。张定远站在高台,手持长弓。
“今天练盲射。”他说,“三人一组,一人蒙眼,两人引导。目标不是靶心,是实战反应。”
刘虎在一旁记录名单。一个年轻士兵问:“将军,我们以后也要教百姓吗?”
张定远拉满弓弦:“你们每个人,都要能带十个人守住一条街。”
话音落,箭离弦,正中靶心。
中午时分,两个外县来的说书人站在护民堂门口争论。
“我说他有百人斩,不然怎么吓得倭寇连夜逃?”
“不对!是我表哥亲眼见的,张将军带三十人夜袭,烧了敌船四十艘!”
旁边卖面的老汉听了直摇头:“你们说得太玄。他教我们‘逃’字诀的时候,说的是——打不过就跑,跑回去喊人,这才是活命的道理。”
两人愣住。其中一个掏出本子记下:“这话好,明天我就讲这个。”
下午,布庄老板送来一批粗布,说是给十户联防队做号衣。饭馆老板也来了,提着一大篮热馒头,说请今晚值班的人吃。
张定远站在门口,一一谢过。他说:“东西收下,但不能白拿。登记名字,将来从工钱里扣。”
老板们笑着摇头:“您这样的人,我们愿意供一辈子。”
他没再推辞。
傍晚,孩子们又在门前练“三式”。这次动作整齐,口令响亮。一个女孩领头,喊一声“格腕”,所有人同时出手。
张定远路过,停下来看了一会儿。没人围上来,也没人打招呼。他们只是认真地练。
他点点头,继续往前走。
夜里三更,他仍在核对防御图。刘虎进来报:“南门外发现一只空船,无旗无帆,像是漂来的。”
张定远抬头:“派人查过没有?”
“查了。船上干净,像被刻意清理过。但船底刻着倭文字,写着‘山本’二字。”
他放下笔,站起身。
“通知各哨点加强戒备。”
“是。”
刘虎转身要走,又被叫住。
“把老陈找来。”
“做什么?”
“我想试试新弹药能不能打穿厚木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