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前情提要（极简版）
三年后，古柳成了《某省基层治理优秀案例集》里的“古柳模式”，
我在干部学院讲“不要迷信英雄，要迷信机制”。
白天，老柳树下，顾晚星拍《古柳十年后》的收尾，
一群和我纠缠过半辈子的女人和男人，
轮流在镜头里把该骂的、该夸的、该放下的，都说完了。
夜深，人散，灯灭。
只剩我一个人，从树下走回屋里，
心里很清楚——
还有一笔账没算完，那是我和系统之间的。
现在：深夜，我躺在老房子的小床上，
头还没完全挨到枕头，
因果视图就像一只习惯性加班的老程序，
自己弹开了。
眼前一黑一亮，
我又站在那片熟悉的灰色空地上。
脚下是没有经纬度的雾，
头顶没有星星。
只有一张巨大的半透明地图
悬在空中，
上面一闪一闪的点，
代表着一座座镇，
和一条条被人为切过又缝过的龙。
古柳那一点
亮得很稳，
像深夜农田里
最后一盏没关的灯。
【古柳镇域试点 · 三年评估】
那一行字缓缓浮现。
后面跟着一串小字，
简洁到冒犯：
【区域事故率：大幅下降】
【重大事故：0】
【中小事故：可控】
【镇域承运人寿命预估：-15 年】
我吸了一口气，
心想：
你连客套都不打了吗？
“先别忙总结。”
我抬头说，“
我们先聊聊选项。”
【已生成三种后续方案】
系统的声音一如既往，
像自动语音客服。
【一：维持现状——继续由你作为古柳主节点承运】
【二：升级——扩展你的承载范围，覆盖更大区域】
【三：退场——你提前卸任，古柳平衡度将在三年内缓慢下降】
“你这也叫选项？”
我忍不住笑了一下，“
这不就是——”
“一，要你继续熬；
二，要你多熬；
三，你走了，
别人跟着一起挨。”
【你的概括不精确】
系统淡淡纠正。
【从平衡角度看——】
“行了。”
我打断它，“
别跟我讲平衡，我这三年听够了。”
视图上
古柳周边几个镇的点
隐隐亮了一圈。
那是我在“协作试点”
开通后连上线的
其他镇域人。
有煤城，有水库镇，
也有那些
早就被消耗得
只剩一半亮度的老家伙。
“你自己看。”
我指着那些点，“
你这个系统，
救过不少人。”
“但你也让不少人
在没人知道的地方
扛到猝死。”
“你现在给我的三条路，
本质上都一个意思——”
“让一个人
继续当缓冲垫。”
视图沉默了几秒。
【那你想要什么？】
我心跳快了一下。
这大概是
我和系统认识以来，
第一次
由它来问“你想要什么”。
我深吸一口气，
尽量用不那么
“文学青年”的方式
把脑子里想好的条件
说清楚。
“很简单。”
“第一——”
“镇域岗位，轮值制。”
“以后不许再只拴一个人。”
“你有大堤坝要守，
有水库要盯，
有龙脉要看，
我理解。”
“但你得承认，
没人能撑一辈子夜班。”
“你要在每个区域
建立一个
‘承运小组’——”
“有人负责看水，
有人负责看山，
有人负责看人心。”
“该轮休的轮休，
该退休的退休。”
视图上有几处光点
微微一闪，
像是远处有人
听见了这句话。
【轮值制会带来信息延迟】
系统立刻抛出第一行反驳。
【协调成本上升，
误判概率变动——】
“协调成本我来想办法。”
我打断它，“
你已经证明
人类可以用机制
补一部分运。”
“你自己看。”
我指向古柳那一点，
旁边浮出一串数字：
【预警共享后：
镇内事故预防率 +27%】
“这 27% 不是你一个系统干的。”
我说，“
是罗雨薇的报表，
是王大根的签字，
是杨静老师的讲座，
是顾晚星那堆
被人骂的片子。”
“你别老一副
‘只有选中者能懂我’的表情。”
“你开放一点，
世界会好受一点。”
系统沉默。
【第二个条件？】
它很干脆，
让我心里
莫名升出一点畅快。
“第二，
公开事故预警——”
“至少，
三级。”
“你不能再只
把那些红点
弹在我们几个脑子里。”
“要让更多人
看到自己那条路
前面可能塌方。”
“比如——
学校那条路要塌，
你除了告诉我，
也得通过别的渠道
告诉镇里。”
“你可以不说
‘龙脉要断’，
你可以只说
‘防灾演练’、‘安全隐患’、
‘请注意出行’。”
“总之——”
“别再把人
当瞎子。”
【过多预警
会造成恐慌】
系统反驳。
【人类对概率
缺乏理性认知，
会放大风险——】
“那是你的事。”
我抬头看着那片灰，
咬字很重：
“你既然
把我们当参数用，
就得承认——”
“我们也有权利
自己看到一部分
报表。”
“你可以
继续保留
那个‘牺牲支线’选项，
我拦不住。”
“但你不能
只在我脑子里
弹出来。”
“以后
只要你敢再弹一次，
我希望
同时会有一封
发到镇政府的邮件，
有一条
发到某个工作群的预警。”
“至少，
让更多人
有机会说‘不’。”
灰色空间里
像是有无数公式
在快速运算。
我甚至听见
某种接近
硬盘转动的嗡嗡声。
【你的条件
会降低算法效率】
系统给出结论。
【但——】
它顿了一下，
第一次在句中
出现了那个字：
【但
有希望降低
长期事故总量。】
“那就行。”
我长出一口气。
“第三个，”
我说，“
跟我自己有关。”
“你不是给了我
三个选项吗——
维持、升级、退场。”
“我选——”
“维持。”
“但我要
协作版。”
“我已经签过一次
‘协作承运人’合同，”
我盯着那行
“寿命预估 -15 年”，
“你也看到了，
这一版
至少没把古柳
搞成集中营。”
“照这个版本往下走。”
“你要扩区域，
可以——”
“从别的镇里
再选几个人出来。”
“但每一个人
都得是自愿的。”
“而自愿的前提是——”
“你得把条款
给人家看明白。”
“包括寿命预估、
包括事故曲线、
包括你那几条
冷冰冰的注释。”
“你不能再
只扔一个『天选』
进去让他盲签。”
“这玩意儿
不是福报，
是劳动合同。”
我说到“劳动合同”的时候，
连自己都笑了一下。
“你要是真想学人类，
就学到底。”
视图安静了很长一会儿。
长到我开始怀疑
是不是自己
把系统说崩了。
终于，
一行新的字
慢慢浮现：
【试点结果评估中……】
【多节点轮值制：
理论可行】
【三级预警开放：
风险可控】
【协作版镇域岗位：
已在古柳验证】
【综合判定：
试验通过。】
那一刻，
视图上
代表其他镇域人的那些亮点，
齐刷刷地亮了一下，
像远方有人
同时点了一堆烟头。
【古柳镇域岗位
升级为：
“多承载节点试点”】
【轮值制：
批准】
【三级事故预警：
对指定区域开放】
【镇域承运合同：
明文条款试点中】
我愣在那儿，
半天没说话。
“你……
同意了？”
【这不是
对你的让步】
系统冷静回答。
【这是
对平衡的优化——】
“行行行。”
我摆摆手，“
你高兴就好。”
“那——”
我吸了一口气，“
我还有一个
非正式要求。”
【说。】
“以后不要再
动不动
给我弹那种
‘牺牲支线’确认框。”
“你可以
在后台算，
在别的节点提醒，
在会议纪要里
写各种概率——”
“但你别
在我眼前
一秒一秒倒计时。”
“那种感觉
很恶心。”
视图里
那一串
曾经在我脑子里
无数次闪过的
“倒计时框”
自动浮现，
又自动熄灭。
【已调整界面设置】
系统说。
【今后
类似选项
将以
“多节点协商建议”
形式出现。】
“这不就对了。”
我长出一口气，“
我们谈条件，
不谈命运。”
“命运这个词
太大了，
压得人睡不着。”
视图慢慢暗下来。
就在我要
彻底退出之前，
那个一向冷冰冰的
系统声音
忽然又响了一次：
【有一条
非必要评语。】
“什么评语？”
【你这种人，】
它说，
【很难统计，】
【但对平衡有用。】
我愣住，
忽然很想笑。
“你这就是
系统版的——”
“‘你这人不讨喜，
但还挺好用’？”
视图没再回答，
只是缓缓收缩。
所有光点退回
各自的镇域，
最后只剩古柳那一点，
稳定地亮着，
像一颗
刚刚被调整完轨道的星星。
我在黑暗里
睁开眼，
发现自己躺在床上，
心跳平稳，
窗外
虫叫还在。
这一夜，
我跟一个
看不见的系统
谈了一场
集体劳动合同。
命没变长，
但世界
应该会好受一点点。
至少，
下一批
被叫进这个视图的人，
不会像我当初那样——
连合同
长什么样都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