礁岛死寂,海风卷着黑砂,呜呜咽咽地拍在结界光幕上,细碎声响像散落在黑暗里的亡灵叹息。小安盘膝而坐,双眸紧闭,眉峰拧成一道深壑,冰霜般的凝重下,藏着难以言说的焦灼。身前的细沙上,小夭静静躺着,面色灰败如枯木,眉心那缕灰色怨气像条活过来的小蛇,微微蠕动着,一点点蚕食她本就微弱的神魂之光。
时间在这里失了刻度,每一息都漫长得像熬了百年。
定海神珠的传承浩瀚如星海,小安的神识在里面疯狂冲撞,掠过无数水元掌控、天地平衡的记载,甚至翻遍了上古秘辛,可关于“太初之影”这类触及世界本源的寂灭存在,记载却少得可怜,翻来覆去都是“不可知”“不可触”“不可逆”的警示。那缕怨念太特殊了,和世界“终结”法则缠在一起,强行祛除只会让母亲的神魂跟着崩解,就像拔草连带着把根都刨了。
他试了一次又一次。渡入的海心本源刚碰到灰气就被吞噬,想用寂灭寒意冻结它,反而刺激得怨气更凶,让小夭在昏迷中发出痛苦的闷哼。
无力感像冰冷的潮水,顺着毛孔钻进四肢百骸。击败冥尊、融合神珠、震慑四海……他一路披荆斩棘,以为自己已经足够强,可此刻面对母亲一点点流逝的生机,却渺小得像粒尘埃。冰蓝色眼眸猛地睁开,血丝爬满眼白,映着母亲苍白的脸。他伸出手,指尖抖得厉害,想碰一碰她的脸颊,又怕稍一用力就碎了这脆弱的平衡。
“爹……” 他哽咽着低喃,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我该怎么办……我救不了娘……” 相柳最后那道冰墙,仿佛带走了他生命里最后一点可依靠的温度。此刻的他,不是威临四海的海心之主,只是个快要失去母亲、惶恐无助的孩子。
就在绝望快要把他的心智啃噬干净时,怀中那枚骨饰的齑粉里,忽然亮起一丝微弱的冰蓝光芒——那是相柳最后留下的感应,被他的痛苦与呼唤唤醒,像风中残烛,颤巍巍地闪了一下。
紧接着,一缕极其冰凉、却无比熟悉的意念碎片浮现在识海。不是功法,不是画面,就是一种“感觉”——在绝对的死寂与绝望里,依然固执燃烧着的“守护”执念。那是相柳刻在魂里的东西,哪怕消散了,也没真正离开。
几乎是同时,与他神魂相连的定海神珠突然微微震颤,星云轨迹变了模样。一段之前被他忽略的古老箴言,蓦然清晰起来:“海纳百川,非惟力也,亦有心焉。心念所至,水滴石穿;执念所凝,可逆沧溟。”
这话像惊雷,劈开了他心里的混沌!他一直想着用“力量”对抗“力量”,却忘了,冥尊的怨恨、太初之影的执念、相柳的守护,本质上都是“心念”。要救母亲,或许不需要更强的力量,而是更纯粹的执念!
这个想法太大胆,近乎异想天开。稍有不慎,他自己都会被寂灭怨念同化,但这是唯一的办法,他没有时间犹豫了。
小安深吸一口气,压下恐惧与剧痛,重新闭上眼。这次他不再搜寻传承,而是沉进自己的内心深处——抛开海心之主的身份,忘却生死搏杀,只捡那些最温暖的记忆:清水镇外,娘亲牵着他的手教他认药草,指尖的温度暖得像太阳;他生病发热时,娘亲彻夜守在床边,哼唱的歌谣软得像棉花;爹爹偶尔归来,沉默地站在窗外,眼神冰冷却藏着一丝关切;无数个难眠的夜晚,娘亲紧紧搂着他,说“别怕,娘在”……
这些琐碎的、平凡的片段,是他生命的底色,是他没在黑暗中迷失的灯塔。他把这些温暖一点点剥离、凝聚、提纯,化作一颗不含丝毫力量,却满是爱与守护的“心念之种”。
他小心翼翼地,借着一缕温和的海心本源,把这颗“心念之种”渡进母亲眉心,凑向那缕灰色怨气。
奇迹发生了!
那向来吞噬一切的灰气,碰到这颗纯粹的“心念之种”,竟突然停住了蠕动。它像个懵懂的孩童,围着种子转了几圈,却不知道该怎么下手——它能吞噬能量,却看不懂“情感”这种东西。
就是现在!
小安屏住呼吸,以心念之种为锚,主动去触碰那缕怨气。瞬间,无边的冰冷、黑暗、空虚涌了过来,那是对万物消亡的绝对确信,是对存在意义的彻底否定,是万古孤寂滋生的毁灭欲望。他的意识像被扔进了冰窟,虚无感缠上来要把他同化,七窍隐隐渗出血丝,身体抖得像筛糠。
可他死死咬住牙关,守住灵台那点温暖的火光——那是娘亲的笑容,是娘亲的歌谣,是他不能输的执念。
“不对……” 就在极致的冰冷里,他忽然捕捉到一丝极淡的波动。那怨气深处,除了毁灭,还有一缕若有若无的“不甘”,像是对某种遗失状态的怀念。难道这太初之影,也不是天生的终焉化身?
他来不及深究,只抓住这丝破绽,引导着自己的守护心念,像最温柔的水流,一点点包裹住灰气。不争夺,不对抗,只是反复传递那些温暖的记忆:药草的清香、歌谣的软糯、怀抱的温度……传递着他和娘亲这个小小世界里的所有美好。
这是一场无声的拉锯。小安的心神在刀尖上走,身体越来越虚弱,气息弱得像游丝,可眼里的光却越来越亮。他看到母亲眉心的灰气蠕动得越来越慢,颜色一点点变淡,那冰冷漠然的意蕴,终于被温暖搅起了涟漪。
不知过了多久,仿佛熬了几个世纪,就在小安觉得自己快要撑不住,即将坠入黑暗时——
“嗡……”
一声轻得像冰层融化的声响,在识海里炸开。
小夭眉心的灰色怨气,终于彻底消散了。不是被驱散,不是被净化,而是像冰雪遇上暖阳,在无数温暖的守护心念里,慢慢“溶解”成无害的意念尘埃,融进了她的神魂。她的脸色依旧苍白,却不再是死气沉沉的灰败,隐隐透出一丝微弱的生机。
与此同时,定海神珠突然加速流转,一股精纯温和的力量从神珠深处涌出来,带着治愈与调和的意蕴,顺着脉络流入小夭的经脉与神魂,开始真正意义上的修复。这股力量,比单纯的水元生机更纯粹,像是生命本源的祝福。
小安如释重负,紧绷的心弦骤然松开,眼前一黑,向后软倒。但他的嘴角,却挂着解脱的笑意。他做到了,他终于保住了母亲。
昏迷前的最后一刻,他听见母亲的呼吸渐渐平稳,还隐约听到归墟深处传来太初之影狂怒却无可奈何的咆哮,越来越远……
礁岛上,结界光华依旧流转。少年力竭昏迷,妇人气息渐稳。这场关乎心念的凶险较量落下帷幕,而小安的海心之力,也在这场以情化怨的过程中,悄悄酝酿着一场更深层次的蜕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