菱溪镇的秋冬总裹着层湿冷，连片的菱角塘从镇口铺到溪边，残败的菱叶浮在水面，风一吹，带着水腥气的冷意扑满脸，连空气都黏糊糊的 —— 林薇抱着薄荷苗下车时，叶片的翠绿浸着潮气，叶尖挂着的水珠发沉，脉心珠碎片泛着浑浊的冷光：“是‘寒湿困脾’的脉气，菱农秋冬总踩水采菱，湿邪裹着寒气钻进脾里，又常吃生菱角，积了湿滞，脾就运不动了。”
“医官！快跟俺去看看俺娘！” 个穿蓝布围裙的姑娘挎着空菱篮跑过来，篮沿还沾着塘泥，姑娘裤脚卷到膝盖，小腿上冻得发红，急得声音发颤，“娘昨天采了半筐菱角，夜里就拉了三次，今早起来腹胀得像鼓，还怕冷，裹着厚被都打哆嗦，家里的草药熬了两回，一点用都没有！” 姑娘叫阿菱，是镇里的菱农，她娘是采菱能手，哪怕天冷，也总想着多采些菱角晒成干，留着冬天吃。
跟着阿菱往菱塘走，脚下的路铺着晒干的菱茎，踩上去软塌塌的，偶尔能踩到掉落的菱角壳，咯得脚底板发疼。到了阿菱家，土坯房的院坝里摆着十几个竹匾，里面晒着半干的菱角干，屋檐下挂着串发黑的老菱壳，屋里飘着淡淡的菱香和酸腐的药味 —— 阿菱娘躺在菱木床上，盖着两床厚被，脸色苍白得像菱角的白肉，见人来，勉强抬了抬眼，刚要说话，突然皱紧眉头：“要…… 要去茅房……” 阿菱赶紧扶着她下床，回来时，阿菱娘已经喘得直不起腰，手按着肚子，疼得眼泪都掉了。
沈知远让阿菱娘躺好，先伸手摸了摸她的手背，冰得像塘里的水；再按在她的胃脘处，轻轻往下压了压：“婶，这里胀得发沉不？” 阿菱娘点点头，声音细弱：“沉得像揣了块湿菱角，拉完也还胀，浑身冷得像泡在塘里。” 沈知远朝小石头递了个眼神：“你试试搭脉，说说看是什么症。”
小石头赶紧凑过去，指尖轻轻按在阿菱娘的腕上 —— 脉气沉迟而滑，像浸在冷水里的菱茎，又沉又黏；再看舌苔，白腻得像涂了层糖泥，舌边还泛着青。“是…… 是寒湿困脾！” 小石头的声音有点发紧，却很肯定，“湿邪裹着寒气，堵在脾里，吃生菱角又添了积滞，所以腹胀、腹泻、怕冷！” 沈知远点点头：“那你开个简易方子，要能祛寒湿、健脾胃的。”
小石头赶紧翻开笔记本，指尖在之前记的药材页上划着：“得用炒白术健脾祛湿，茯苓利水，生姜祛寒，还有…… 还有炒麦芽化积！” 他边说边写，写完还抬头问：“沈叔叔，这样对吗？炒白术能把脾里的湿邪‘燥’掉，茯苓把湿邪‘导’出去，生姜挡寒气。” 苏沐走过来，看了看方子，笑着点头：“思路对，炒白术是主药，得用三钱，你记着，寒湿重的时候，炒白术的量要足。”
小石头兴冲冲地去药箱里拿炒白术，可刚打开装白术的布包，脸色就沉了 —— 里面的炒白术是黑褐色的，沾着点灰霉点，捏在手里软塌塌的，闻着还有股霉味。“坏了！炒白术受潮发霉了！” 他赶紧把布包递给苏沐，手心都冒了汗，“这可怎么办？没有炒白术，方子就没用了！” 阿菱一听，眼圈也红了：“俺家也没有白术，镇上的药铺上个月就卖完了……”
林薇拍了拍小石头的肩：“别慌，之前教过你，地域里长的东西，往往能当本地药材用。菱溪镇最多的是什么？想想看。” 小石头盯着院坝里的菱角干和菱壳，突然眼睛亮了：“菱角壳！阿菱姐，你刚才说你娘以前湿重，用什么煮水来着？” 阿菱愣了愣，赶紧说：“用晒干的菱角壳！俺娘说菱角长在水里，壳能挡水，煮水喝能祛湿气！”
沈知远拿起屋檐下挂的老菱壳，闻了闻，摇了摇头：“这是去年的老壳，太硬了，药效差，还带着霉味。得要今年刚晒的，颜色深褐、没霉点、敲着脆响的菱角壳，才能替代炒白术。” 阿菱赶紧说：“俺家灶房里有！是前几天刚晒的，俺去拿！” 说着就往灶房跑，没多久捧着个布包出来，里面的菱角壳是深褐色的，带着点光泽，敲在手里脆生生的。
小石头赶紧蹲在竹匾旁挑菱角壳，可刚捡了几颗，就被苏沐拦住了：“你看这颗，边缘发黑，是晒的时候沾了水，已经半霉了，不能用。” 苏沐拿起一颗好的菱角壳：“要选这种纹路清晰、表面干净、没虫眼的，捏着硬实，这样的菱角壳才晒透了，祛湿的劲儿足。” 小石头赶紧把手里的菱角壳放回布包，重新挑，指尖被菱角壳的尖刺划了下，也没在意 —— 现在满脑子都是别再挑错了。
挑好菱角壳，小石头又犯了难：“这壳这么硬，直接煮吗？药效出得来吗？” 陆衍翻着《守脉传承录》，指尖停在夹着干菱叶的一页 —— 菱叶是三角形的，边缘有锯齿，是去年从菱溪镇捎来的标本：“菱角壳得处理，先剪碎，露出里面的白芯，再用小火炒一下，去涩味，还能让祛湿的药效更温，不像生壳那么寒，刚好适合婶的寒湿体质。”
小石头拿起剪刀，小心翼翼地剪菱角壳，壳硬得很，剪一下要费不少劲，剪到第三颗，手指就酸了。阿菱看他费劲，赶紧递过一把小锤子：“用这个敲！俺娘以前剪不动，就用锤子敲碎，更省劲！” 小石头接过锤子，轻轻敲着菱角壳，壳裂开小缝，露出里面的白芯，他高兴得笑了：“这样更方便！还不会剪到手！” 苏沐走过来，看着敲好的菱角壳：“敲到这样就行，别太碎，不然煮的时候会浑，药汁不好喝。”
方子调整好了：敲碎的菱角壳五钱（替代炒白术）、茯苓三钱、生姜二钱（去皮切片）、炒麦芽三钱，用菱溪的塘心水熬煮 —— 阿菱说，塘心水比溪边的水更清，煮药不添湿。小石头负责熬药，他先把茯苓、炒麦芽放进菱木砂锅里，加三勺塘心水，大火烧开转小火，煎一刻钟；再放进敲好的菱角壳和生姜片，继续煎五分钟。
可刚煎到三分钟，阿菱突然喊起来：“俺娘又拉了！还说更冷了！” 小石头心里一紧，赶紧关火，跑进屋看阿菱娘。沈知远搭了搭脉，摸了摸阿菱娘的手背，笑着说：“别慌，是菱角壳的药效刚开始散，湿邪在往外排，所以会再拉一次；冷是因为湿邪还没排完，等药喝完，湿邪排出去，就不冷了。” 小石头这才松了口气，回到灶边，重新开火，还特意把火候调小了点 —— 怕火太大，药太燥。
药熬好后，小石头先舀了小半碗，吹凉了递给阿菱娘：“婶，慢点喝，这药带点菱香，不苦。” 阿菱娘抿了一口，果然没什么怪味，还带着点淡淡的菱甜，没一会儿就喝光了。过了半个时辰，阿菱娘说肚子不胀了，手也没那么冰了；又过了一个时辰，她居然能坐起来，还吃了小半碗菱角粥。
太阳偏西时，阿菱娘已经能靠在椅上和大家说话，阿菱高兴得直擦眼泪，从竹匾里抓了把晒干的菱角干，塞进小石头手里：“给你吃，甜得很！谢谢你帮俺娘找药材！” 小石头剥开一颗，放进嘴里，粉甜的菱角干在嘴里化开，心里比菱角还甜 —— 这次不仅开了方，还自己解决了药材短缺的问题，一点都没慌。
苏沐把方子写在菱木板上，特意标注：“炒白术短缺用新鲜晒透菱角壳替代（敲碎、炒去涩），塘心水熬煮最佳”，交给阿菱：“以后采菱别踩太深的水，生菱角别多吃，要是再犯，按这个方子煮。” 小石头把自己画的药材图送给阿菱，还指着图上的菱角壳：“这个是好菱角壳，要深褐、敲着脆的，别用老的、霉的，记牢了。” 阿菱点点头，把图小心地折好，放进围裙兜里。
离开菱溪镇时，阿菱和阿菱娘往马车上塞了不少菱角干、菱角壳，还有罐菱角粉（阿菱说能煮粥，健脾）。“下次来，俺给你们煮菱角粥！” 阿菱站在菱塘边，挥着手喊，冷风吹起她的围裙，却吹不散脸上的笑。林薇靠在车边，手里攥着颗菱角干，薄荷苗的叶片已不再发沉，翠绿得发亮。沈知远递给小石头一杯菱角壳茶，里面加了点生姜：“尝尝，这是你找的替代药材煮的茶，暖不暖？” 小石头喝了一口，暖得从喉咙甜到心里，使劲点头：“暖！比任何时候都暖！”
马车驶离菱溪镇，身后的菱塘在夕阳里泛着金，残菱叶被染成了橙红，像铺了层晚霞。车厢里，菱角的甜香混着药香，小石头捧着笔记本，在 “替代药材” 那页写下：“菱溪炒白术短缺，可用新鲜晒透菱角壳替代（敲碎、炒去涩），塘心水助祛湿”，还画了颗敲碎的菱角壳小图。陆衍凑过来，笑着说：“现在不仅会开方，还能沉着应对药材短缺，找本地替代了，以后能独当一面处理小病症了。” 沈知远和林薇对视一眼，都想起了小石头刚才挑菱角壳、敲壳熬药时认真的样子 —— 那是药材的暖，是菱溪的甜，是他从 “用药” 到 “活用药” 的成长香，随着马车，飘向冬日的暖阳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