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镇的冬日总裹着层冷香，连片的柏树从镇口延到山巅，雪落在墨绿的柏叶上，风一吹，柏脂的清苦混着雪气，飘得满镇都是。林薇抱着薄荷苗下车时，叶片的翠绿凝着细霜，叶尖干得发脆，脉心珠碎片泛着干涩的白光：“是‘寒燥犯肺’的脉气，柏农冬日爱烤柏炭火取暖，又常吃柏子糕，燥气裹着寒邪，堵了肺的脉气。”
“医官！快跟俺去看看俺娘！” 个穿厚棉袄的后生扛着柏子袋跑过来，袋口的柏子壳沾着雪，后生耳朵冻得通红，急得话都带颤，“娘咳了三天了，痰少得像棉絮，夜里咳得没法睡，胸口还闷得慌，喝了郎中的柏叶水，反而更喘了！” 后生叫阿柏，是镇里的柏农，家里种了半坡柏树，靠采柏子、卖柏木营生，他娘最爱的柏子糕，这次却成了添病的由头。
跟着阿柏往柏坞走，脚下的路铺着晒干的柏枝，踩上去咯吱响，雪落在柏枝上，化成细水，沾得鞋底发潮。到了阿柏家，土坯房的院坝里摆着十几个竹匾，里面晒着去壳的柏子仁，屋檐下挂着串干柏叶，屋里飘着柏炭火的暖香和淡淡的药苦味 —— 阿柏娘靠在柏木椅上，盖着厚棉絮，手按着胸口，每咳一声，肩膀就抖一下，脸色苍白得像雪：“肺里像塞了干柏叶，又燥又疼，喘得气都接不上……”
沈知远先扶阿柏娘坐直，让她慢慢吸气，然后手掌贴着她的后背肺俞穴，轻轻按揉：“婶，按这里时，是不是觉得燥得发疼？” 阿柏娘点点头，咳得眼泪都出来了，阿柏赶紧递过粗瓷碗，碗里是温好的柏子茶。等阿柏娘缓过来，沈知远搭脉：指尖按在她腕上，脉气浮紧而干，像冻住的柏枝，又硬又涩；掀开眼皮看，眼白泛着淡红；再看舌苔，薄白而干，舌面裂着细缝 ——“是寒燥犯肺，柏炭火的燥气裹着雪天的寒邪，钻进肺里，柏子糕的滋腻又堵了脉气，之前的柏叶水用的是生柏叶，偏寒，反而加重了寒邪。得用能温燥、润肺的药，借柏子的香缓燥，不然肺总舒不开。”
“俺家有去壳的柏子仁，郎中说煮水喝能润肺，咋会更喘呢？” 阿柏说着，从灶房端来个陶盆，里面是去壳的柏子仁，仁是淡黄色的，看着有些发亮。小石头这时凑过去，手里还攥着笔记本，眼睛亮了：“沈叔叔！我认识这个！是柏子仁！《守脉传承录》里说它能润肺安神，之前在栗镇学过认带壳的，去壳的我也能认！” 他拿起一颗柏子仁，放在鼻尖闻了闻：“有淡淡的柏香，仁是饱满的，没虫蛀，应该是好的！”
苏沐走过来，拿起一颗柏子仁，用指尖捏了捏，又放在灯下照了照：“认是认对了，但你看这柏子仁，表面发亮，捏着黏手，是油分没去净 —— 柏子仁油多偏滋腻，婶本就肺堵胸闷，吃了油多的柏子仁，反而会把燥气裹住，喘得更重。得去油，用吸油纸把表面的油吸干净，才适合润肺。” 小石头的脸一下子热了 —— 刚才只想着认药材的样子，忘了看质地，他赶紧放下笔记本，拿起一颗柏子仁捏了捏，果然黏手，指尖还沾着油：“那…… 那咋去油呀？我之前没学过。”
陆衍翻着《守脉传承录》，指尖停在夹着干柏叶的一页 —— 柏叶是鳞片状的，深绿色，边缘带着细齿，是去年从柏镇捎来的标本：“柏镇寒燥犯肺，宜用‘柏子仁侧柏麦冬汤’，主要是去油柏子仁（润肺安神、润肠通便，去油后不滞气）、侧柏叶（温肺止血、化痰止咳，柏镇特有的鳞叶柏最管用）、麦冬（养阴生津，补肺里的燥），辅药加炒杏仁（之前学过，炒后温肺，不偏凉）、生姜（去皮，切片，祛寒邪）、柏子糕的碎屑（去糖，借柏香引脉气），用柏树根井水熬煮，借柏地脉气助润肺。”
沈知远拉着小石头走到院坝的竹匾旁，拿起一张吸油纸：“你看，去油得用这种粗麻吸油纸，不能用细棉纸，细棉纸会粘碎柏子仁。把柏子仁摊在吸油纸上，再盖一张，轻轻按，别搓，不然会把仁搓碎，油也吸不干净。” 他示范着按了按，掀开吸油纸，柏子仁表面的油光淡了不少，捏着也不黏手了。小石头赶紧学着做，先把柏子仁均匀摊开，再盖好吸油纸，掌心轻轻按压，边按边问：“沈叔叔，按多久呀？怎么知道油去净了？” “按到柏子仁表面不发亮，捏着干爽，就差不多了，你可以对比一下没去油的，一看就知道。” 沈知远指着盆里没去油的柏子仁，小石头凑近一看，果然去油的仁是哑光的，没去油的发亮，他赶紧加快速度，指尖被吸油纸磨得有点痒，却不敢停 —— 刚才漏了去油的步骤，这次得补回来。
“那侧柏叶咋认呀？俺家还有些普通柏叶，别再用错了。” 阿柏说着，从屋檐下扯下串干柏叶，叶是针状的，颜色发灰。小石头这时抬起头，想起刚才苏沐说的 “鳞叶”，他拿起串侧柏叶标本，对比着看：“阿柏哥，这个是普通柏叶，是针状的，闻着有股涩味；侧柏叶是鳞片状的，像小鳞片叠在一起，颜色深绿，闻着有清苦的柏香，对吧？” 沈知远笑着点头：“对，你再摸一摸，侧柏叶是扁平的，普通柏叶是圆的，扎手。” 小石头赶紧摸了摸，侧柏叶果然软乎乎的，普通柏叶扎得指尖疼，他赶紧在笔记本上画：侧柏叶画成叠在一起的小鳞片，标上 “深绿、扁平、清苦柏香、温肺”；普通柏叶画成针状，标上 “灰绿、圆、涩味扎手、偏寒”。
苏沐这时开始准备其他药材，她让小石头帮忙炒杏仁：“之前在栗镇学过，杏仁要炒到微黄，去凉性，你试试，火别太大，不然会糊。” 小石头蹲在柏木灶旁，用小铲轻轻翻着杏仁，火苗舔着锅底，暖得他脸颊发烫。一开始，他翻得太急，几颗杏仁掉在灶里，烧得发黑，苏沐赶紧帮他把火调小：“别慌，慢慢翻，杏仁要受热均匀，微黄就行，不是焦黄。” 小石头放慢速度，看着杏仁慢慢变成淡金色，心里松了口气 —— 这次没再出错。
等柏子仁去油、杏仁炒好，苏沐开始熬药：先把去油柏子仁、侧柏叶（剪成小段）、麦冬（泡软切片）、炒杏仁放进柏木砂锅里，加三勺柏树根井水（阿柏用木桶从院里的井里打的，水带着股柏香），大火烧开转小火，煎一刻钟 ——“麦冬和柏子仁得先煎，让润肺的药效煮出来；生姜片和柏子糕碎屑要后下，生姜煮久了会燥，碎屑煮久了会糊。” 小石头站在旁边，盯着砂锅，时不时用小铲搅一搅，怕药材粘底。
可煎到十分钟，阿柏娘突然又咳起来，比之前还急，阿柏慌得直跺脚：“咋还咳呀？是不是药又错了？” 小石头的心也提了起来，他赶紧凑到砂锅边，闻了闻药味，又看了看药材，突然发现侧柏叶段里混了几根普通柏叶针 —— 刚才捡侧柏叶时没捡干净！他赶紧用小筛把普通柏叶挑出来：“苏沐姐姐！里面混了普通柏叶！是我刚才没捡干净！” 苏沐赶紧关火，把普通柏叶挑出去，又加了点侧柏叶：“没事，下次捡的时候多仔细点，现在补加还来得及。” 小石头红着眼圈，点点头，心里责怪自己不够细心。
重新开火煎够一刻钟，苏沐放进生姜片和柏子糕碎屑，再煎五分钟。揭开锅盖时，药香里混着柏子仁的淡香、侧柏叶的清苦、麦冬的润甜，一点都不燥。沈知远舀了小半碗，吹凉了喂给阿柏娘：“婶，慢点喝，这药带点柏香，不苦。” 阿柏娘抿了一口，咳嗽轻了些，又喝了两口，说：“肺里不那么燥了，像淋了点温水。”
太阳偏西时，阿柏娘喝了两碗药，已经能靠在椅上说话，还吃了小半碗柏子粥。阿柏高兴得直擦眼泪，从竹匾里抓了把去油的柏子仁，塞进小石头手里：“给你吃，甜得很！谢谢你帮俺娘熬药。” 小石头剥开一颗，放进嘴里，淡淡的柏香在嘴里散开，一点都不腻 —— 这是他自己去油的柏子仁，比之前吃的任何东西都甜。
苏沐把方子写在柏木板上，特意标注：“柏子仁需去油（吸油纸轻按），侧柏叶选鳞片状，生姜后下”，交给阿柏：“以后烤炭火别关窗，留条缝透气，柏子糕也别多吃，要是再犯，按这个方子煮。” 小石头把自己画的药材图送给阿柏，还指着图上的笔记：“阿柏哥，柏子仁去油很重要，油多会胸闷，侧柏叶别和普通柏叶混了，记牢了。” 阿柏接过图，小心地折好，放进棉袄兜里。
离开柏镇时，阿柏和阿柏娘往马车上塞了不少去油的柏子仁、干侧柏叶，还有块柏木砧板（阿柏说能切药，不沾味）。“下次来，俺给你们做去油的柏子糕！” 阿柏站在柏树下，挥着手喊，雪落在他肩头，像撒了层碎盐。林薇靠在车边，手里攥着颗去油的柏子仁，薄荷苗的叶片已不再发脆，翠绿得发亮。沈知远递给小石头一杯柏子茶，里面加了点麦冬：“尝尝，这是你去油的柏子仁煮的茶，润不润？” 小石头喝了一口，润得喉咙发甜，使劲点头：“润！比上次的桂花蜜水还润！”
马车驶离柏镇，身后的柏树在夕阳里泛着墨绿，雪地上的车辙印像条银线，慢慢延伸向远方。车厢里，柏子的淡香混着药香，小石头捧着笔记本，在 “柏子仁” 旁边加了大大的 “去油” 两个字，还画了张吸油纸的小图。陆衍凑过来，笑着说：“现在不仅会认药，还会处理药了，下次可以帮着开简易方子了。” 沈知远和林薇对视一眼，都想起了小石头刚才去油时认真的样子 —— 那是药材的润，是柏镇的暖，是他从 “认药” 到 “懂药” 的成长香，随着马车，飘向冬日的暖阳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