备受压力的两个夜晚和一个白昼未合眼的山南东道节度使孔勍未曾料到钟鹏举军会主攻南门,南门守备薄弱,他已无多余兵力支援南门。
因为他并没有命令在镇淮门和西门内侧瓮城预设好坟场,在瓮城两侧屋舍内设伏的李节度副使和陈司马指挥的两千人马,在镇淮门和西门瓮城左右甬道埋伏的王指挥使和令狐指挥使的两千正规军和四千壮丁等支援钟岳指挥主攻的南门。
他现在有点后悔最终采纳了参军李默的建议,现实是被节度副使李弘规和行军司马陈文韬这两位“老人”说中了。
老将节度副使李弘规说过,此方案蕴含巨大风险,需付出高昂代价!若占据节度使府衙的敌军火力凶猛,斗志顽强,加之我军将士今日已有六千人遭敌军火器歼灭,其惨烈程度已严重挫伤我军军心和士气,战斗力令人忧虑。若我方久攻不下,损兵折将,后果将不堪设想。
年逾五旬的行军司马陈文韬说过,如果我们在集中兵力攻打府衙期间,内城其他方向的城墙防御会非常薄弱。如果钟鹏举军主力同时发起多路佯攻,很可能真的被其突破。
他当机立断,孤注一掷,给予发起最后冲锋的每人二两白银。
他亲自来到现场进行战场动员:“弟兄们,咱们为节度使府拼杀多日,如今已到最紧要的关头。敌人虽强大,可咱们襄阳的汉子岂会惧怕他们!这每人二两白银,是襄阳百姓对大家的厚爱,更是咱们拼命的底气。
咱们身后便是襄阳城的六万百姓,就是咱们的家园,若是退缩,家就没了,亲人也会遭殃。今日,咱们就豁出这条命,杀他个片甲不留,让那贼军知晓咱们襄阳男儿的厉害!给我冲啊!
敌人已然是强弩之末,体力和意志力都已到了极限,他们的箭矢已然耗尽,弹药也已见底!只要我们再拼一把,敌军就会崩溃!
我宣布,杀敌一个重奖三两,连升三级!
攻打江陵的五万精锐部队即将到达,贼军在内城外只有四千人,只要我们打垮内城这三千人,即可大功告成!”
这是即时重赏的刺激(兴奋剂)。
“每人二两白银”,这是看得见的即时利益,对普通士兵和壮丁有最直接的刺激。在生死关头,这是一笔足以让家人过活几年的巨款,能激发最原始的搏命冲动。
“杀敌一个重奖三两,官升三级!”,这是对军中精锐和亡命徒的终极诱惑。它会催生出一批为了军功不顾一切的“敢死”先锋,在初期能带动冲锋势头。
这也是家园情感的绑架(麻醉剂)。
“身后是家园父母妻儿”,这是最能触动底层士兵心弦的话。它能暂时压制对死亡的恐惧,将个人的怯懦转化为一种“殉道者”般的悲壮感,产生“为家而死,死得其所”的错觉。
这更是虚假希望的注入(致幻剂)。
“敌人是强弩之末,箭矢弹药耗尽”,这是最关键、也最危险的一句。它给士兵提供了一个“我们能赢”的心理暗示,极大地降低了冲锋的心理门槛。如果士兵相信对方没了弹药,那冲锋就变成了“捡功劳”,而非“送死”。
然而,孔勍这剂猛药的药效可能极其短暂。当冲锋开始,士兵迎面撞上残酷现实时,药效会迅速消退,毒性开始发作:
第一个谎言被戳破(信心崩溃)。
当冲锋的士兵发现,迎接他们的不是敌人的虚弱,而是更加猛烈的炮火和箭雨时,“敌军弹药耗尽”的谎言会被瞬间戳破。
士兵会产生强烈的被欺骗感。“节度使在骗我们!”这种念头会像瘟疫一样蔓延,对指挥官的所有信任瞬间崩塌,士气会以雪崩的速度瓦解。
重赏的诱惑失效(理性回归)。
在绵密的火力网下,士兵会清醒地认识到:有命赚,没命花。当死亡成为大概率事件时,银子的吸引力会急剧下降。求生的本能会压倒对赏金的渴望。
“援军”希望的虚幻(绝望加剧)。
“五万援军即将到达”这种话,对于久经战阵的老兵而言,是最苍白的安慰。他们深知远水难救近火。在冲锋的生死关头,这种虚幻的承诺无法提供任何实质性的支撑,反而会因为迟迟不见援军而加剧“我们被放弃了”的绝望感。
孔勍的动员对不同人群的心理影响。
新征壮丁,他们最初会被重赏和保家卫国的口号煽动,但战斗意志最薄弱。一旦遭遇猛烈打击,见身边人成片倒下,会最先崩溃,并成为恐慌的传播源。
正规军中有新兵和外镇兵,这些人未经历过战争的洗礼和很少实战过,他们多多少少都被眼前的激励所鼓舞。但老兵特别是跟随孔勍征战多年的这些老兵对战场有更清醒的认识。他们能更快地识破“敌军力竭”的谎言。
孔勍的这番话,可能在他们听来更像是“最后的疯狂”,反而会让他们心生寒意,明白此去九死一生,战斗的动机可能从“求胜”变为“尽忠”或“速死”。
孔勍的动员,是绝境中统帅无奈的、也是最后的手段。它可能无法改变敌我实力的巨大差距,更无法扭转技术代差带来的降维打击。
它所能带来的,只是一场更加血腥、更加绝望,也更具悲剧美学色彩的最终冲锋。这波进攻的失败的话,将正式为襄阳城的陷落,敲响最后的丧钟。
第二波冲锋后,战场终于沉寂下来。
节度使府衙周围伏尸如山,血流成渠,宛如修罗地狱。
钟鹏举军的3600守军,凭借层次分明的防御工事、精准的火力协同和超越时代的武器代差,几乎以碾压的姿态,粉碎了襄州军一万人次的疯狂进攻。
牙将赵锋的“雷霆扫穴”计划,撞上了一面由钢铁、火药和卓越指挥筑成的铁壁,头破血流。
这场刚过去的战斗:
火力层次,明确了火炮(远)、炮箭协同(中)、雷箭协同(近)的打击顺序,形成无缝衔接的火力网。
工事作用,突出了外围、核心、最后防线的梯次配置,使防御有纵深,而非一堵墙。
技术代差,实心弹的动能毁伤、开花弹\/霰弹的面杀伤、弩箭的精准点名,对冷兵器时代密集冲锋是降维打击。
指挥艺术,体现了蔡水凤作为指挥官对战场节奏(何时开火)、兵力运用(预备队反扑)的精准把控。钟鹏举举办的军官训练营对培养新军事人才起了重要的作用。
女将蔡水凤屹立于节度使衙门的墙头,那张娃娃脸依旧冷静自若,只是下令清扫战场、清点伤亡并补充弹药。
他们凭借精良装备、坚固工事和她的卓越指挥,奇迹般地顶住了三倍于己的敌军不惜代价的猛攻。
然而,她的脸上没有丝毫喜悦。弹药,尤其是轰天炮和轻型炮的弹药,应该已经所剩无几。
士兵们极度疲惫。而她知道,真正的决战,或许才刚刚开始——她在等待,等待城外丈夫的信号,也在警惕着,襄阳守军是否还有第三波和第四波,或者更绝望的反扑。
她的副将与辎重军官前来汇报,此次战斗伤亡两百余人,各类炮弹,包括轰天炮的火药包,仅剩下八十发(个);连弩的弩箭用光,木羽箭箭还剩六千支(每个弓箭手六支);手投天雷弹还剩五百个;便携式猛火油龙六十具。
听完汇报,尽管蔡水凤的娃娃脸依旧面无表情,可内心却不免有些慌张,要依靠近战了,但愿敌军快点崩溃。
虽说她和钟岳一直遵循钟鹏举一贯的保守作战风格,弹药储备会留有两三倍的冗余。但此次襄州的三个新兵营共7500人、2万壮丁以及8000外镇兵参战,是原计划未曾预料到的。
经过两波激战,守军阵亡与重伤失去战斗力者约80人,轻伤者约150人(轻伤者经包扎可继续作战)。总伤亡在200余人,剩余可战之兵仍在3000人以上,战斗力保持完整。
远距离反击时蔡水凤的守军伤亡极小。主要来自零星落入院内的流矢。大约造成10人的轻伤,个别阵亡。那时守军炮火轰鸣,襄阳军在远处成片倒下,几乎无法对守军构成实质威胁。
中近程绞杀时(敌军距30-100步),守军伤亡主要来源于襄阳军弓箭手开始进行覆盖性抛射,箭如雨下。守军虽有掩体,但流矢密度大增。
墙头“叮当”之声不绝于耳,不时有守军被流矢射中面门或透过射孔的缝隙击中,惨叫倒地。医护兵忙碌地进行包扎。此阶段可能造成了50人的伤亡,多为轻伤,但亦有部分重伤或阵亡。
濒死反击与局地突破时(敌军距30步内至墙下),最惨烈阶段。襄阳军中的亡命之徒冒死冲至墙下,向上投掷短矛、火罐,或架起云梯攀墙。
在个别地段,少量襄阳悍卒登上墙头,与守军展开血腥的白刃战。守军预备队投入,经过短暂而残酷的搏杀,将敌军歼灭或赶下墙头。此阶段是守军阵亡和重伤的主要来源,约造成120人的严重伤亡和50人的轻伤。
此刻,襄阳守军将领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城外黑暗的夜空,等待着衙内孔继宣那渺茫的“回马枪”,而这府衙内的惨烈战斗,已为整个襄阳的陷落,定下了无可挽回的、悲壮的基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