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来即便陈太阿已死,曹操麾下仍有如陈登这般的谋士辅佐。
自己绝不可掉以轻心。
“元龙觉得,我们该如何应对?”陶谦改称陈登的表字,以示器重。
“等。”陈登答道。
“等?”
“嗯。”陈登微微颔首。
《略》
曹操兵寡,竟敢入泰山,实出众人所料。
然此确是妙着。今曹军既据泰山险道,臧霸四万之众顿成无用之兵。不若遣使令臧霸自东路北上,与陶谦七万大军会师。
合兵十一万,可围剧县而歼援军。料不出半年,剧县必破。臧霸行军期间,陶谦可先探东莱虚实。若东莱空虚,则唾手可得;纵有守军,待臧霸兵至亦可图之。
陶谦宜暂持重,以静制动,防曹军奇袭。时日愈久,于陶谦愈利。西线公孙瓒终将察觉临济空虚,届时曹军回援,则局势必向陶谦倾斜。
王朗等闻陈登之计,皆深以为然。
陶谦抚掌称善:便依元龙之策,静候与臧霸合兵!
青州布局半年,诸事齐备。伪制之曹军旗、琅琊旗皆已就绪。八千副琅琊甲胄,尽取自阵亡士卒。此皆为决战时惑敌之需。
行军不着全甲乃常例,故遣小队着琅琊甲巡哨即可。旌旗既备,自泰山险道南返之军,何人能辨非臧霸所部?
此前曹仁等率军入泰山南道时,陶谦斥候所传军报,尽为曹军所获。今陶谦予臧霸之信,复呈曹操案前。
曹操朗声大笑:妙哉!太阿果真是料事如神,陶谦当真传令召回臧霸!
军帐内仅剩陈渡一人,曹操全无平日枭雄作态,竟像个孩童般手舞足蹈。原来陈渡献计令五万将士携半月粮草入泰山,竟真令徐州谋士们判断失误。
从陶谦回信可见,这位刺史完全中计。他定以为泰山驻军中仅数千战卒扼守要道,余者皆为民夫。殊不知 ** 恰恰相反——半年前青州便已在群山中暗藏粮草,这五万人里竟有四万精锐!
曹操斜倚几案,反复把玩陶谦书信:昔日总忧心我军惯用奇谋,日久恐被世人识破。岂料太阿这一年来的神机妙算,反倒成了今日计策的关键!
此乃连环妙计:因曹军素来善用险招,徐州谋士们难免疑神疑鬼,认定那五万驻军必是诱敌之策。加之东莱屯田民未撤的异常举动,更让他们坚信【青州欲诱陶谦攻东莱】的臆测。
太阿揣摩人心的本事,简直登峰造极!曹操拍案叫绝,不,这等智谋已非凡俗可及!
此刻青州各郡仅留千余守军,若陶谦真攻北海,必能取胜。可谁又能想到,曹军精锐早已降服臧霸,正长驱直入徐州腹地?那些谋士们怕还在担心遭遇伏兵呢!
曹操此刻的狂喜,堪称毕生之最。
他深谙这等惊天逆转的战役,终其一生都难再遇第二回。当臧霸屈膝请降时,战局已然扭转;而陶谦按兵不动,默许两军合流的决策,更注定这场青徐大战必将如淮阴侯背水之阵般铭刻史册!
如此翻云覆雨的绝世战例,怕是百年难得一见。
如今的曹操,已能窥见胜利的曙光。战局再明朗不过——胜利女神已彻底向青州展露笑颜。
太阿,开阳近在咫尺,可需驻军?曹操收起陶谦来信,转向陈渡问道。此战虽胜券在握,但要全歼七万徐州军仍非易事。
先前与臧霸交锋,青州以千余伤亡换敌首级逾万。眼下曹操亲率南路军步卒三万、骑卒四千;曹仁领中路军步卒八千、骑卒千余;另遣千骑西进拦截公孙瓒部。总计四万大军,兵力实不占优。
高密平原无险可据,难以形成合围之势。若陶谦残部退守琅琊,再攻势必艰难。开阳乃徐州咽喉,控此要地则徐州如囊中之物——沂水串联淮泗沐三水,构成贯通全境的漕运网络,恰是徐州易攻难守的命门所在。
唯一的变数...
曹操为兑现对臧霸的诺言,并未征调其部众讨伐陶谦,仅索要了一封亲笔信与琅琊相印信。此二物,正为劝降开阳城中数百琅琊守军所用。
然若曹军入驻开阳,城中耳目必察觉臧霸部众未随,恐生疑虑。陶谦惯于安插细作,若识破伪装,奇袭之策便前功尽弃。是否驻军开阳,实需慎思。
在下建议暂不入驻。陈渡沉吟道,待击溃陶谦主力后,可遣轻骑疾驰南下。陶军断难快过我军铁骑。届时若城门洞开,我军自可堂皇进驻;若城门紧闭,不妨令士卒换上琅琊军甲胄诈作败兵,再使本部佯装追击,骗开城门当非难事。
不过末将以为,城门紧闭之况未必会出现。守军本就是臧霸旧部,见印信岂有不开城之理?陶谦在徐州威信寥寥,城中豪族岂会为其死守?见我大军压境,只怕要争相犒师。
曹操拊掌大笑:争相犒师陈渡这番谋划虽不及往日奇策恢宏,却令曹操暗自惭愧——自己竟未虑及此节。
曹操忽然发觉,自陈渡随军,己身竟日渐疏于筹谋。倒非懈怠,实因陈渡所献之策,总比己想更为周详。更奇者,经陈渡道出之言,总能令他莫名笃信。
尚有一事请教明公。陈渡忽转话锋,是否要让陶谦命丧青州?
太阿有何高见?
陶谦若死,我军南下徐州便失了大义名分。陈渡指尖轻叩案几,毕竟北伐青州这事,是陶谦这个州牧做下的。
倘若陶谦殒命青州,其恶名自会随他一同消逝。他二子平庸无能,根本无力执掌徐州权柄。若我军此时趁机南下征讨徐州,未免太过昭显野心,恐遭天下人非议。
陈渡将此难题交予曹操决断。
他向来只负责战术谋略的分析献策,最终的决策权始终紧握在曹操手中。他既不能代主决断,亦不可强令行事——毕竟承担后果之人并非自己。
陈渡的职责唯二:
先是竭尽所能剖析利弊,助主公明断;
而后在曹操定策后,全力推动决策向利好转折。
即便曹操做出他认为不当的抉择,也绝不抗辩。这便是辅佐之道的精髓。
若曹操决意要拿下徐州,他自有计策让陶谦永留青州;
若曹操选择放虎归山,他亦能另谋良策,不过是多费些时日罢了。
无论如何,此战至少已为青州赢得琅琊、东海二郡。
现在,只看曹操如何抉择。
是否该让陶谦命丧青州?
是否该刻意放其归徐?
曹操陷入沉思。
这场青徐大战已搅动天下风云。各方势力暗中窥伺,皆欲从中渔利:
北边袁绍与公孙瓒两败俱伤已成定局;
南边袁术正对下邳、广陵垂涎三尺。
陶谦兵败归徐后,徐州豪族势必与其离心离德。他们必将另择明主——究竟会选曹操,还是袁术?
曹操终于决断:
陶谦老朽将死,饶他一命又何妨?纵使放归徐州,也难有作为。徐州,已非他所有。
那依主公之见,此战后徐州当归何人?陈渡反问。
曹操微微一怔,旋即会意:
是孤失言了。徐州从来就不属于陶谦。这片土地,永远只属于徐州的世家望族。
陈渡颔首,对曹操的悟性深感欣慰。
古城徐州,非陶谦囊中之物,亦非袁术禁脔,更非曹孟德掌中棋。
这片土地,永远烙着彭城百姓的印记。正因如此,陶恭祖才会对青州垂涎三尺,不惜倾巢而出也要北渡泗水。
凡欲在此地扎根者,都不得不向盘踞千年的门阀士族低头。此间缘由,可归结为二:
其一,彭城豪族林立,根深叶茂。其二,此地虽为四战之地,却是问鼎中原必争之所。两者交织,便成死局——除非麾下雄兵能震慑八荒,否则徐州永远都是各方势力角逐的猎场。
若不能同时扼守西线广戚、彭城、取虑、临淮,北控琅琊开阳,南锁广陵要冲,任你兵锋再盛,也难令徐州士族真心归附。六处关隘但凡失守一处,敌军便可长驱直入下邳腹地。
届时纵有五路重兵把守,也须立即回援下邳、郯县。而主力一旦回撤,其余关隘立现空虚,更恐遭围城打援之祸。他日曹孟德沿泗水南下时,将沿线城池屠戮殆尽,除泄愤外,更为日后再征预作铺垫。
正因这般地利与豪族盘踞之势,无论谁坐上州牧之位,徐州世家都漠不关心。他们只在乎,谁能给出最丰厚的价码。
不肯让步?且看州府官吏能否绕过豪族向佃农征税?可曾见过猛虎向豺狼讨食?若仍执迷不悟——反正四通八达的徐州,永远不缺愿与士族共治的枭雄。
此番若非麋竺被迫站队,陈登等世家子弟被扣为质,陶谦哪敢举兵北上?
明公既知徐州乃徐州人之徐州,又决意暂留陶谦性命...陈渡轻抚棋盘,不妨换种棋路。
愿闻其详。曹操眼中精光乍现。
帷帐中响起竹简展卷声:《孙子》有云:善战者,致人而不致于人。话音在羊皮地图上逡巡,要让他们...跟着我们的令旗起舞。
“此策深谙兵法精髓。
此番可借徐州民心,令其亟盼明公入主,进而迫其让步。”
令徐州人主动退让?
曹操神色稍缓,唇边浮现笑意。
陈渡直言道:
“陶谦新败,世人皆料明公将直取徐州。
然我等偏要反其道而行——
仅取琅琊及东海北部接壤青州之地,将彭城、下邳尽数予袁术。”
曹操略怔,徐州山川形势骤现心头,立时彻悟:琅琊多山贫瘠,豪族稀少,且被困于开阳与青州之间,易降难叛。
更妙在夺得开阳后,青州防线仅余龙凑一渡口,自此无人敢犯泰山狭道。屯兵琅琊,随时可截杀来犯之敌于泰山。
至于让城袁术,曹操心知此为驱虎吞狼之计——广陵尚在孙坚之手。
“先生之意,是诱袁术与孙坚争夺彭城、下邳?”曹操抚须。
“然。”陈渡道,“袁术视豫州为囊中物,早对徐州垂涎。
陶谦需守六处要冲,袁术却只需防两处:北面琅琊我军,南面广陵孙坚。
故徐州于陶谦是烫手山芋,于袁术却是盘中蜜饯。
只需佯装无意染指徐州,袁术必抢先夺取彭城、下邳。
届时我军回师琅琊,袁术定会南下与孙坚死斗。”
时机成熟时,我们可派出一支奇兵攻占沛国,彻底切断袁术西撤的退路,将其围困在徐州与淮南地区。
袁术为与我军交战,势必向徐州世家大族强 ** 员粮草。
如此一来,徐州豪族先经袁陶之战,再遭我军与袁术交兵,必将元气大伤。
反观我青州,在此期间可安稳发展,当今天下没有势力能赶超青州的发展速度。
待袁术将徐州消耗殆尽,徐州百姓自会主动迎我军入城。
这个时机不会太久,约莫半年至一年光景。
在此期间,只需固守沛国,就能完全封锁徐州。
曹操凝视陈渡久久不语。
青徐战事尚未落幕,陶谦尚未彻底溃败,陈渡竟已开始谋划后续讨伐袁术的战略布局?
以臧霸镇守青州咽喉龙凑,可保全境无忧。
引诱袁术攻打陶谦后,再率青州精兵进驻沛国,将袁术困死在徐州淮南。
此计万无一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