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局正如他所料——不到一盏茶的工夫,冲在最前线的袁绍动作明显迟缓下来。刀剑劈砍间已见凝滞,每挥数下就得停步喘息,缓过气来才能继续冲锋。
又过片刻,袁绍浑身被鲜血浸透,宛若血池里捞出来的一般。
他仍倔强地站在阵前,但手中兵刃已挥得绵软无力。身后战阵再也推不动半分。
忽然,他暴起最后的气力,向着虚空猛斩数记。
随即膝盖一软半跪于地,全靠拄着兵刃才没倒下。
几名亲兵慌忙冲出阵线,将他架回中军。
象征着统帅位置的袁绍大纛开始后移。
被压制许久的袁术军阵顿时反扑,不到一刻钟就夺回了先前丢失的百余步阵地。
阵后不断有士卒溃逃,军法官的鬼头刀接连斩下逃兵首级。唯有前排杀红眼的老卒还在死守战线。
胜负已分。
今日大捷,全仗巨伯妙计。袁术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待袁绍伏诛,这冀州刺史的位子...他得意地拍了拍阎象肩膀。
阎象强压狂喜,长揖到地:臣定当...
回营吧。袁术摆摆手搭住他后腰,且看袁本初还能...话音戛然而止。
黄河对岸突然腾起数道烟柱。
正盘算着如何剿灭黑山贼的阎象闻言抬头,眯眼望向四五里外对岸的异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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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相对无言,空气凝固了几秒。
这......这不可能?阎象嗓音发紧,话语里透着无法掩饰的震惊。
袁术仍处于茫然之中,无数念头在脑海中翻腾,最终归结为对岸意外失火的可能。
但阎象反常的表现引起了他的注意。转头看去,这位比自己矮半头的谋士面无血色,秋日凉风里竟沁出冷汗,这让袁术心头掠过一丝不安。
随即他又自嘲地摇摇头,觉得这个念头太过荒唐。曹操昨日还在数百里外的龙凑,难不成会撒豆成兵?
定是那群蠢货失手走水,派人查看便是。袁术定了定神,伸手搭上阎象肩膀就要回营,却发现对方如生根般纹丝不动。
巨伯?
袁术不解地低头,察觉阎象肩膀微颤,面容扭曲得像是撞见了厉鬼,双眼圆睁,嘴巴大张得能看见臼齿。这种异常反应让袁术心头警铃大作,他猛地转身——
仿佛惊雷劈中天灵盖,袁术浑身剧震,瞬间变得和阎象如出一辙。黄河岸边赫然出现骑兵剪影,这些黑影如潮水般蔓延,转眼间已连成遮天蔽日的军阵。
当袁术从 ** 清醒时,铺天盖地的骑兵已化作滚滚浓烟,唯余数百面黑旗在硝烟中猎猎作响。猩红的字大旗烙在他赤红的眼瞳里,再也抹不去。
.....
曹......曹操?
怎么会?
袁术双目赤红几乎迸裂,面容扭曲如见鬼魅。一阵风吹过,他竟站立不稳似要栽倒。
袁术身旁的袁涣等人赶忙搀扶住他。
他勉强站稳,目光却始终未离开对岸那面飘扬的字大旗,整个人如遭雷击。
风声里,他仿佛听见数百面旗帜的呼啸。
他怎会在此?
不对……绝不可能!
定是张邈和陈宫!
对,就是这两个反复无常的小人!
阎象直勾勾望着黄河彼岸,声音发颤:主公……
他强自镇定,却无法抑制内心震动:中原唯有曹操能调集千骑以上。
方才所见骑兵,数目远超千人。
只能是曹军。
冷汗浸透后背。
他从未想过曹军会神不知鬼不觉出现在后方。
直到今晨,白马渡口的消息始终畅通无阻。
这支骑兵显然未曾沿河南下——
莫非来自兖州?
可陈太阿当真能算无遗策到这个地步?
即便鲍信、张邈、陈宫都是曹操同党,袁术突然抓住阎象衣袖,难道兖州全境都瞎了眼?
我袁氏门生遍布兖州!两千铁骑南下,岂能毫无踪迹?
难道要我相信他们化整为零,再重新集结?
众人哑然。
这比韩信背水一战的奇谋更匪夷所思——当年那支奇兵不过潜行二十余里,而眼下可是千里奔袭!
井陉狭窄的山路成了天然陷阱,那两千骑兵根本无路可退,否则早就策马远遁了。要知道一匹战马价值连城,足足抵得上普通士兵毕生积蓄。若非军法森严,谁见了这样的财富不起贪念?
千里迢迢穿过富庶中原,随便找处地方变卖战马,立刻就能摇身变成富家翁,谁还愿意提着脑袋打仗?这分明是在挑战人性底线——那些草莽出身的士兵,哪来什么忠义可言?
就算曹操真能开出天价报酬,这些人反而更有理由携款潜逃。至于战后封赏的承诺?那些泥腿子怎会相信曹操能给出比战马更贵重的赏赐?简直是痴人说梦!若曹操真有这等威望,天下哪里还有他不能奇袭之地?
主公!阎象突然惊醒,现在追查敌军来历已无关紧要,当务之急是抢救粮草!他这次的速攻之策本就冒险,五日军粮全靠人力搬运,如今火势初起,或许还能挽回部分。若再迟疑,数万大军就要断粮了!
袁涣突然脸色煞白:不好!那支骑兵定是冲着粮船去的!这不正是曹操对付公孙瓒的故技重施吗?众人闻言骇然——若粮船被焚,他们就要重蹈公孙瓒全军覆没的覆辙!
快渡河!快救火!袁术这才如梦初醒,慌乱中差点撞进军阵。阎象却死死拽住他衣袖:主公且慢!万万不可贸然行动!
袁术心中惊疑,难以决断。
方才阎象还催促他带兵救援粮草,转眼间又拦着他不让去。
阎象急声道:此刻两军厮杀正酣,若贸然撤兵,士气必溃!他意识到自己先前考虑不周,连忙劝谏,袁绍军已现败象,眼看就要崩溃,此刻撤军岂不前功尽弃?
我军这是背水一战,若让将士们得知粮草被劫,怕是要军心涣散,功败垂成!救不得!
这番话让袁术浑身一激灵。
他转头望向战场,自己的军队仍在向前推进,而袁绍的部队已乱作一团,阵线支离破碎,显然败局已定。
或许再过片刻,袁绍军中就会有人倒戈,直接将袁绍绑来献给他也未可知。
是极,是极!绝不可让将士们知道粮草出事。袁术神色慌乱,连连称是。
眼下数万大军之所以能一往无前,正是因为尚未发现对岸的浓烟,不知粮草已失。但这局面能维持多久?若突然撤兵渡河,必定引起猜疑。
可粮草难道就不要了?袁术六神无主地看向阎象。
只要今日击败袁绍,他们的粮草就是我们的!阎象语气森然。战局依然对他们有利。
袁术先是一愣,随即缓缓点头,又转向袁涣等人:诸位以为如何?
众人一时不敢轻言。
袁涣沉声道:当务之急是派人渡河拔除那些旗帜。若让将士们看见曹字旗,后果不堪设想。他抱拳 ** ,属下愿带人前往。
袁术再次陷入踌躇。
他手下可用之兵不过数百,而对岸那一两千人马是否真的撤离尚不可知,会不会正设伏等着他们?
思虑再三,袁术终于咬牙道:就依曜卿之见。
不行,这还不够。阎象盯着对岸冲天的黑烟,眉头紧锁,火势太大,粮草被烧之事迟早会被发现。不如主动放出风声,就说是我军效仿霸王破釜沉舟之计!
他眼中闪过狠色:待大破袁绍后,就在敌军大营开伙!
这典故在军中广为流传,加上袁术向来行事霸道,这烧自己粮草的说法虽有些牵强,却反而容易让士卒信服。
修正后的文本如下:
行,就这么办!袁术此刻已方寸大乱,阎象的建言确实鞭辟入里。
袁绍大营。
血染征袍的袁绍终因气力耗尽,被田丰、沮授、许攸等人搀回后方。
诸君厚谊,袁某铭记。袁绍瘫坐于地,气息奄奄,尔等速带亲兵撤离,吾来断后。
主公!众人闻言皆面露戚容。
袁绍低垂着头,摆了摆手:
在座诸位多为袁氏故旧,慕名相随,或为抱负,或图富贵,或求功业。
人各有志,本属寻常。
可如今这些,我袁本初都已无法兑现。
诸位...散了吧。
今日之败,皆因吾刚愎自用,与诸君无干。
袁公路要杀的仅我一人,必不为难诸位。
无须再作无谓牺牲。
袁绍神情黯然。
帐内二三十人默然肃立,虽无人愿做逃兵之首,却都在等待第一个离帐之人。
此时尚可脱身,若待敌军杀至,刀剑之下岂有周全之理?
主公!田丰目眦欲裂,我等同返邺城!该城垣高濠深,储粮十万石,足可固守经年,岂能轻言放弃!
沮授、许攸等人闻言立即聚拢过来。
另有四五人犹豫片刻,亦站定田丰身旁。
沮授含泪谏言:曹孟德援军未至,只要退守邺城必能等来转机!
许攸紧咬牙关:
陈太阿既言战机将至,界桥之役依其谋划便大破公孙瓒!
此子神机妙算,必另有安排!主公切莫放弃!
他所言又非教我等于河畔死守,或许退守邺城便是战机所在!
袁绍抬眸望向许攸。
他之所以苦撑至今,正是如许攸所言在等陈渡预言的战机。
可战机何时才至?
五万大军如今仅余三万余众,若非他亲自披挂上阵提振士气,恐早已全军溃散。
还要等到几时?
虽万念俱灰,袁绍心底仍坚信陈渡绝非信口雌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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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绍的这番表演,不过是想试探身边众人还有多少真心追随者。危难时刻最见人心,若此战真能如陈太阿所料取胜,日后用人时便可看清谁堪大任。
准了,撤回邺城。袁绍颔首采纳了田丰等人的谏言。
田丰、沮授一派的人顿时面露喜色,而另一派谋士则神色阴郁。
报——
一名浑身是血的将领冲入大帐,声如洪钟:主公!袁术南岸粮营起火了!
此话当真?!袁绍霍然起身,狂喜之下竟忘了腿伤,踉跄着冲出大帐直奔望楼。田丰等人先是一惊,随即大喜过望,快步跟上。其余那些骑墙派则面面相觑,神色变幻不定。
望着黄河对岸冲天而起的浓烟,袁绍长舒一口气:陈太阿真乃神人也!众谋士登上望楼后,也都抚掌称奇。
田丰激动道:不论陈太阿用何妙计,战机已然出现!袁术轻装北上,南岸存粮本就不多。这把火烧起来,数万敌军今夜就要断粮!只要能撑过今夜,袁术大军必溃!
郭图却皱眉道:奇怪,河上未见救火船只,难道袁术军尚未察觉?但这般冲天的火光......
沮授捻须笑道:袁术是怕调兵救火会动摇军心!
那他岂不要饿肚子?袁绍追问。
田丰沉声道:他定是打算速战速决,夺我粮草以济军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