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非曹军插翅而飞,否则绝无可能在短期内渡河追击。
全军休整,准备膳食。刘备下达了命令。
昼夜奔逃的将士们早已疲惫不堪,饥肠辘辘。简单用餐后,刘备同士兵们一道走进淄水,洗去满身油污。清澈的河水渐渐变得浑浊不堪。
令刘子平等人称奇的是,先前溃散的部队正陆续归建。乱世之中,士卒一旦溃散往往就此逃归乡里,唯独刘备的部下会主动寻回。这份独特的号召力,令旁人百思不得其解。
休整完毕,大军再度启程。次日黄昏时分,三万兵马终于抵达黄河岸边的龙凑渡口。宽阔的河面上,五十余艘渡船静静停泊。
云长、翼德先行渡河。恢复精神的刘备声音洪亮,我来断后。这十多年来,他始终将殿后的重任扛在肩上——在刘备看来,身为统帅就该为部属撑起一片天。
从一个卖草鞋的草根到称霸涿郡的豪强,他深谙征服人心的要诀。此刻黄河岸边的篝火旁,这套驭人之术正化作实实在在的归属感。
关张二人静静注视着平原豪强的部曲渡河。当最后一支船队消失在夜色中,张飞一扯缰绳,三千铁骑在波涛声中驶向对岸。半个时辰后,关羽的船队也行至河心,船桨划破水面的声音格外清晰。
夜风拂过刘备的脸颊。他仰起头,任凭夹杂着泥土气息的东北风灌进战袍。连日征战的疲惫似乎都要在这阵风里消融——
不对!
瞳孔骤然收缩,他扑向大地。耳畔传来的震动让全身血液瞬间冻结。
轰!轰!轰!
比战鼓更沉闷的声响从地底传来,每一下都像踩在心脏上。东北方?不可能!所有渡口明明都已......
全军备战!嘶吼声划破夜空。四千士兵手忙脚乱地套上皮甲时,远方的地平线已经开始蠕动。白色洪流撕开夜幕的刹那,银甲将领的怒吼震得火把簌簌摇晃:奉军师令,特来收头!
亮银枪搅起血浪时,黄河 ** 的关羽猛然回头。两里外的岸上,无数火把正在剧烈晃动,将扭曲的人影投在浑浊的河面。
他分辨不出刘备的呼喊内容,但真切地察觉到岸上骤然骚动。
糟了!关云长厉声喝道。
此刻他才看清岸上密布的骑兵轮廓——
那绝非幽州铁骑!
速速掉头!关羽急令舵手转向。
黄河西畔。
张翼德已在堤岸守候多时,视线紧锁河面摇曳的火光与渐行渐近的船影。
忽见河中本应靠近的星火竟反向远去,船影也渐次模糊!
猛然扭头望向东岸——
无奈夜色如墨,残月无光,四里宽的河面使对岸景象朦胧不清,唯见火光凌乱。
大事不妙!大哥中伏了!察觉异状的张飞目眦欲裂,当即点齐四百精兵登船。
未料舟行半里,后方岸上骤起雷鸣般的马蹄声!
奉军师令,取汝等项上人头!
曹子孝的暴喝声中,两千铁骑自黑暗倾泻而出,瞬间吞噬了毫无防备的幽州部众。
西岸顷刻沦为血海。
张翼德僵立船头,望着岸边 ** 景象肝胆俱焚。
惊怒交加间,他忽地灵光乍现——
那个烈焰冲天的海湾在脑海中浮现!
!!!
撕心裂肺的咆哮声震荡河面。
次日。
《第九十五回 陈元让连环策,鬼神惊》
莱州湾水域辽阔,乃渤海三大海湾之一,坐落于青州境内。
黄河、漯水、济水三条大河在此交汇入海,自西向东平行流淌,恰似字形排列:最北为黄河,中为漯水,南为济水。这片海域正是陈渡火烧管承船队的战场(地图示意)。
碧波微漾处,徐庶与鲁肃泛舟浅海,相对弈棋。他们正以军棋推演袁绍与公孙瓒的战事。这种推演之法乃陈渡所授,令二人受益匪浅。
作为寒门才俊,他们深谙这个时代的运行法则——正如世家垄断儒学典籍,行军布阵之术同样被权贵阶层视为不传之秘。关西将门世家与关东儒学望族正是通过垄断这些知识维系世代特权的。
徐鲁二人始终不解:陈渡这些惊世才能从何而来?更令他们困惑的是,陈渡竟毫无保留地倾囊相授。二十岁的徐庶与十九岁的鲁肃虽自诩天资不凡,却不认为仅凭天赋就能让名满天下的陈渡如此器重。
私下思忖时,他们都认为若身怀此等绝学,定会用来培植亲信、巩固势力,断不会轻易传授外人。正如世道常理——向上攀爬才是人性根本。
奇怪的是,陈渡待他们推心置腹,全然不顾彼此尚属同僚之谊。这让他们不约而同地意识到:实际已形成师承关系,陈渡为授业之师,他们则是门生。尽管陈渡似乎刻意回避这种名分。
第九次推演了。徐庶将代表袁绍的四十枚白棋尽数撤下,若不介入战局,袁绍必败无疑。棋枰上,象征公孙瓒势力的八十枚黑棋依旧森然林立。
落子奕局,需权衡万千。
粮秣辎重、要道防卫、疾行缓驻,乃至难以捉摸的军心士气,皆需化作可计之数。
这般纸上谈兵终究是心智磨砺,难比实战烽烟,唯砺弈者洞察战局之能耳。
徐君四度执掌袁军,鲁卿五番统领冀州,然墨色旌旗皆溃。
九局终了,二人共识渐明:
除非袁本初能施陈子昂焚巾之奇谋,或生变数,否则败局已定。
每局新启,二人必添一变。
第十局,吾为袁氏。
徐君重布星罗,言道:
此番假设本初麾下,有千名敢死之士。
而伯珪见吾陷阵儿郎,骄纵来攻,尽遣三千白马、五千幽骑。
吾为破此八千轻骑,在死士阵后暗藏千张冀州劲弩。
以两千性命,换汝八千铁骑。
鲁卿沉思颔首。
虽两千换八千似是天方夜谭,但沙盘论兵原可百无禁忌。
鲁卿排开八枚玄色骑卒:
伯珪见汝羸兵在前,骄心已起,欲以八千铁蹄踏碎军阵,挫敌锐气。
棋局渐深。
此番变数在于以两千步卒制衡八千铁骑。
徐君设下伏弩之计,冀州锐士藏于盾阵,鲁卿不觉有诈,八千骑汹涌而来。
此策正合伯珪刚愎之性,鲁卿遂允推演。
吾吞汝先锋,骑阵大乱,溃军反冲本阵!
徐君再出奇着,将余下六千玄骑尽化白子。
铁骑溃散,倒卷自家军阵而为袁氏所用,此理合乎兵道。
鲁卿默许易子,棋局再变。
棋盘上传来清脆的落子声。
精锐骑兵溃败,士气削减六成。徐庶边说边取走鲁肃四十二枚白子。
鲁肃摇头苦笑:一仗损六成士气,是否太狠?
公孙瓒白马义从威震四方,此番败退,跌八成都不为过。徐庶大笑着又摆上十二枚新子,我军士气增三成。
白子在棋盘上形成新的格局:五十对三十八,冀州大戟士当无敌手。
历经十局,袁绍终得一胜。
二人面色平静。这胜利来得不易,徐庶的招数甚至带着几分狡黠。但若身临其境,他定会全力促成这般局面。
以死士陷阵,弩兵制骑。这便是徐庶为袁绍谋划的破敌之策。
接下来的推演越发深入, ** 公孙瓒的骑兵优势成为焦点。这才是谋士应有的状态——在反复推敲中完善计策。
越是深思,二人眼中的惊叹之色越浓。祭酒的谋略如江河奔涌,对敌心思的把握更是分毫不差。那些天马行空的计策,环环相扣的布局,究竟从何而来?
莫要学我,你我终究不同。这话若出自他人之口,必是狂妄。唯独陈渡说来,令人心服口服。
正午过后,赵云领着千九余骑,携三千首级返回海岸。
折损五十余骑。
拜见二位军师!赵云翻身下马,面露惭色,末将未能取下刘备首级,有负所托!
徐庶闻言眉头微蹙。
陈渡交予他与赵云的任务,是在敌军半渡之际发动突袭,趁刘备脱离关张独自断后时将其诛杀于黄河东岸。
陈渡早料定刘备必会亲自断后。
这般举动,既是此人惯用手段,亦为聚拢军心之策。
昔年刘备携民渡江遭虎豹骑追击时,便是先遣关羽、诸葛亮率万人乘船赴江夏,自与张飞等少数将士殿后。
军民皆爱此等行径。
然此番手段凶险异常,非胆识过人者不敢为。刘备敢为,故曹操亦引为知己。
刘备亦曾为此付出惨痛代价。
此次陈渡欲使其以命相偿。
无妨。徐庶略作沉吟,出言宽慰:
子龙此战斩首三千,仅损五十骑,已是大功。祭酒当不会责难。
赵云仍愤懑难平,恨声道:
那刘备狡诈,趁夜换上士卒衣甲,令我一时寻之不得。
待其部众被我等斩杀殆尽,仅余百人时,方从俘虏口中得知刘备已投黄河。
我急望河面,却见关羽船只已靠岸,那刘备竟泅水上船,未被激流卷走。
言至此处,赵云语带颤音,显是引为毕生憾事。
此处黄河水面开阔,水流平缓,熟谙水性者确不易溺亡。
徐庶亦未料幽州人士刘备竟通水性。
叙话毕,徐庶偕赵云自莱州湾渡海返临济。
待船只再度启程,鲁肃沿岸北上,经淄水,越黄河口,终抵北岸。
曹仁率千九精骑已在北岸等候多时。
参见军师!末将幸不辱命!曹仁声若洪钟,身后千骑亦精神抖擞。
自陈渡掌策以来,虽屡建奇功,震惊天下,然曹仁始终未得重用。
昔年伏击董卓是他,负伤是他,却未参与斩首;征讨管承亦因需留手,未获大功。
今番,终得痛饮庆功美酒!
黄河之畔,血雾弥漫。
陈渡料敌先机,算准关羽、张飞渡河之时,令赵云突袭刘备,逼得关张二人滞留岸边,进退不得。
曹仁大获全胜!
千九百匹战马满载首级,每匹马上悬挂五六颗头颅!
失去关张坐镇,岸上豪强私兵与幽州军如土鸡瓦狗,溃不成军。
无人列阵,亦无像样抵抗。
乌合之众四散奔逃,任由曹仁肆意收割,如屠猪宰羊。
……
浊浪滔滔,十余条船舶逆流而上,驶往广宗。
“咳咳咳……”刘备猛然惊醒,咳声撕心裂肺。
“大哥醒了!”关张二人异口同声,已在榻前守候昼夜。
“咳咳……又是那片火海……陈太阿,又是陈太阿……”
刘备面如薄纸,冷汗浸衣。
苏醒后第一念,非恨伏兵,亦非怨败绩,而是那个萦绕心头的名字——陈渡。
“广宗近在咫尺,竟仍遭埋伏……
陈太阿当真鬼神难测,好算计,好胆略,好手段。”
刘备气息奄奄,连赞三声。
那白袍小将横空杀出时,他便已恍然——
淄水舟桥虽焚,济水船舶却被陈渡暗藏。
敌骑沿海疾行,绕过河口,抢先一步布下杀局。
这便是他口中的“好手段”。
而陈渡窥破他轻敌之心,正是“好算计”。
至于“好胆略”——
两千轻骑孤悬敌境,竟无惧豪强截击!
思绪渐明,刘备终悟陈渡肆无忌惮的底气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