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中武将仍沿用旧称,而文臣则多称。
观工匠打磨片刻,曹仁忽而失笑:倒想看看这琅琊炮一炮将袁公路轰进土里的场面。
郭嘉连连摆手:不可。君侯明言要留袁术性命。
曹仁笑意骤敛,鼻腔里哼出一声:算他走运。
郭嘉侧目:子孝将军今夜欲劫营?
你怎知晓?曹仁愕然。
郭嘉初来乍到未建功业,曹仁未见其才,对这新进军师本就不甚信重。
然曹操早有严令:凡将领用兵,必与随军谋士共议,不得独断。
虽最终决策仍归将领,但军师必须参与议兵,违者将与主将同论渎职之罪。
六名主簿专职记录每场军事商议,战后呈递陈渡与曹操案前。
曹仁此番寻郭嘉,正是为商议夜袭之策。
因将军宁可错失半渡而击之机,亦不愿稍损袁军主力。郭嘉答道。
琅琊守军始终按兵不动,曹仁因未有动作,自然无须与郭嘉商议军机。
曹操麾下谋士郭嘉并未直接向曹仁进言献策,毕竟他资历尚浅,只待主将决策有误时稍加提点。
当真如此?曹仁面露讶色,没料到郭嘉仅凭蛛丝马迹就洞悉自己夜袭的打算,不由对这位年轻谋士高看几分。
郭嘉转身吩咐:劳烦诸位文书备好笔墨,在下要与子孝将军共商军务。六名随军文吏闻言立即铺开青州特制宣纸,提笔待命。
谯楼内,烛火摇曳。郭嘉指着城外敌营分析:将军宁可错过失敌半渡的良机也不出击,这般刻意示弱之举,即便如嘉这般愚钝之人都能看破。袁术帐下谋士如云,岂会无人识破?
手指轻叩案几,他继续道:城下那群看似散漫的乌合之众,恐怕正是敌方诱敌之策。
曹仁瞳孔骤缩,呼吸为之一窒。
心脏如战鼓般轰鸣。
若真如梦中所言,他已然落入敌军圈套!
兵家大忌——骄兵必败!
冷汗沁透内衫,曹仁暗自发愿:无论是否中计,轻敌之心断不可再起。
此刻敌军想必已设好埋伏。郭嘉拂去衣袖尘埃,就等将军自投罗网。
曹仁目光渐暖:先生既已识破奸计,可有妙策?
按兵不动便是上策。郭嘉指尖蘸着茶水在案上勾画,让敌军摸不透将军心思。
见曹仁倾身向前,他详释道:敌虽预判夜袭,却不知具体时辰。接连数日按兵不动,其谋士纵有疑虑,士卒却难持久戒备。
水痕在案几蔓延成战术图:待其疲怠之时,主动权尽在我手。以逸待劳,方能出其不意。
曹仁抚掌而笑:先生之意是支持夜袭?
郭嘉凝视水中倒影,明公既要重创袁术,又要留其胜念。若仓促出击,反露我军虚实。
他蘸水写下二字:待敌军发现主公大军压境时,自会明白将 ** 兵如神。
“对方会误以为主公与君侯在场 ** ,赌的究竟是青州军先攻下彭城,还是他们先拿下琅琊。”
“他们不知晓琅琊炮的存在,自然不会相信两万人马能攻克彭城。”
“因此最终他们必定会全力进攻琅琊,君侯的战略意图便可实现。”
曹仁再度露出恍然之色,神情如静水般舒展,语气也轻松起来:
“你们这些谋士的头脑,确实与我们这些武夫不同。难怪主公交代行动前必须与军师商议,也难怪主公和祭酒会派你来琅琊——看来你确实有过人之处。”
“承蒙主公与君侯器重。”郭嘉向西南方向拱手致意,正是曹操与陈渡所在之处。
他确实未曾料到,自己这个默默无闻之人会被委以琅琊重任,但心知肚明这是陈渡的举荐。
这让他对陈渡愈发钦佩,也明白了为何徐庶在往日书信中总流露出对陈渡的敬服。
明明彼此年纪相仿,甚至陈渡比多数人更年轻,却总给人一种长辈般的沉稳气度——即便面对年长十岁的荀彧,或是年长二十岁的程昱,他依然如此。
“依你之见,何时夜袭最为妥当?”曹仁语气依旧随性,虽未以“军师”尊称,却已视郭嘉为同僚。
“第五日,或第六日。”郭嘉答道。
“这般简单?”曹仁眉头微蹙。
郭嘉摇头正色道:“将军需命人赶制两千草人,皆披黑衣,于第三夜分批送出。”
“第四夜如法炮制。”
“至第五或第六夜,将军便可率精锐突袭袁术营寨,焚其粮草辎重——如此,或可收奇效。”
曹仁略加思索,随即颔首称善。
忽又抬眼问道:“为何定在第五日或第六日?”
“或”字被他刻意加重。
郭嘉轻抿嘴角:“用兵之道,贵在随机应变。”
“在下只能推测敌军五日左右会懈怠,但具体时机仍需临阵观察。我一介凡人,岂能未卜先知。”
曹仁听罢扬起嘴角,发出爽朗大笑:军师果然务实,不似那些空谈之人。好,就按你的计策行事!
深夜寒露凝沉。
袁术中军大帐内,瘫坐龙椅的君主被黎明寒意侵扰,烦躁地连打几个哈欠。他拭去涕泪,倦容满面地望向袁涣:四更天了,曹仁为何还不来袭?莫非你们多虑了?他见我军十万之众,畏惧固守而已?
袁涣神色严峻:曹子孝勇猛果敢绝非虚名。白日未半渡而击,反让我们误判其为莽夫。此人心思缜密,实乃劲敌。
心思缜密?袁术拧眉。
阎象接道:其固守表象实为疑兵,早料到我等会预判夜袭。我们故意暴露的破绽,恐怕已被识破。如今,反入了他的算计。
我们中计了?袁术陡然从龙椅直起身。
阎象叹息:正是。他迟迟不来,就是要消耗我军精力。今夜恐怕不会来袭,明日亦然。但我们却不得不防——待我军疲惫松懈之时,便是他突袭之日。
袁术不悦:如此主动权尽在他手?
阎象肃然道:主公明日当速筑营垒。此已转为常规攻防。若不建壁垒壕沟防备偷袭,我军只会日益疲敝。围城初期未建防御工事之时,正是围城方最危险的时刻。
此时曹仁并未落入袁涣诱敌之计冒险夜袭,按兵不动。袁术一方的最佳策略,便是构筑防御工事,步步为营。
阎象进言:“但在营垒完工前,需令将士们严加戒备,日夜巡视,以防曹仁突袭。”
“此外,他既未中计夜攻,我军亦不必再设伏引诱。将士们长期紧绷易生疲态,敌军久不现身又会松懈。若此时放进营中,反成隐患。”
袁术眉头紧锁:“依你之见?”
“令弓手警戒城头动向,但凡守军现身,即刻箭雨压制。如此可多一层防备。”
袁术颔首应允。
此番战术核心实为围点打援。
开阳城非终极目标,真正要歼灭的是曹操两支援军。
既然曹仁未入圈套,便筑造营垒,以最少兵力牵制城池。
腾出主力应对夏侯渊、夏侯惇援军。
次日黎明。
袁术军动工修建壁垒,挖掘壕沟。
全军昼夜警戒,弓手昼伏夜出。
当夜,曹仁果然如阎象预料,依旧固守不出。
袁术心知:曹仁在等待最佳时机。
一旦城外防御体系成型,他便只剩困守孤城一途。
第三日深夜。
开阳城内,曹仁按郭嘉奇策,备齐两千草人。
这些草人身披黑布,隐于夜色,远观与真人无异。
曹仁明白,此计旨在麻痹敌军。
但郭嘉随后所言仍令他讶异:“借箭?”
“正是借箭。”郭嘉解释,“袁术军既筑壁垒,必严守不出。我军若下城,必遭箭雨。这些草人,便是向敌军借箭之器。”
曹仁质疑:“我军箭矢充裕,何需此举?”
青州物力雄厚,工匠全力赶制,城中已囤二十余万箭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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制造羽箭相当耗时,唯有将领与精锐部队才能配备。普通士兵使用的箭矢无需精准度与力道要求,因此无须粘贴翎羽,此类无羽箭的制造效率颇高。
我军物资充足,但袁公路那边可未必。郭奉孝轻笑道。
今夜草船借箭,袁军的箭矢储备便会减少。
待袁公路察觉中计后,必会认定我军将在明夜发动突袭。
待明日再施此计,袁术定会恼羞成怒。
等到第三夜,袁军见我军缒城而下时,多半就会无动于衷了。
那便是将军率军奇袭的最佳时机。
曹子孝被这番连环攻心计策震慑,连连眨眼缓缓颔首。
当夜。
阎象与袁公路并肩立于营门掩体后方,二人神色凝重地眺望着开阳城头。
连续三夜防备曹军突袭,将士们已现疲态。属下推测,今夜恐怕就是曹子孝行动之时。阎象进言。
果真如此?袁术侧首质疑,眉宇间浮现不耐。
这三日来,阎象每日都作相同预警,却始终未见曹军踪影。
袁术的耐性早被消磨殆尽,只盼营垒早日竣工,届时便无需再担忧夜袭,可全心应对曹孟德的援军。
主公请看!城头火把熄灭了!
阎象突然提高声调。袁术急忙转首,果然见到开阳城堞的火光骤然熄灭。
守军身影瞬时隐入夜色。
袁术眯眼细察,忽见城垣上有黑影正顺墙而下。
放箭!速速放箭!曹军缒城来犯了!袁术激动地顿足喝令,苦候三夜,终教孤等到此刻!
只要今夜重创曹军,往后对方再想夜袭就得三思而行。
军令迅速传遍营寨。
霎时间数千箭矢离弦破空。
嗖嗖——
锐响过后,箭雨尽数没入黑暗。
然而这轮齐射似乎未见成效。
城头守军仍在持续缒降,曹卒如同串珠般沿绳而下。
继续射击!不许停!袁术厉声催促。
战鼓同时擂响。
守营将士强打精神列阵,严阵以待来犯之敌。
他们在957防区胆战心惊地守候了三昼夜,个个精疲力竭。只要击退今晚这轮进攻,往后就能安心休整。
放箭!不许停!袁术见城头守军箭势不减,喜上眉梢。
转眼间,六千弓手箭囊告罄,退至后方补给箭支。
列队!准备迎敌!袁术厉声喝道。
他心知肚明,曹仁率领的乃青州最精锐之师。这些铁甲军在箭雨中仍持续攀城,足见装备之精良。
今夜注定是场血战。
这个念头让袁术心跳如鼓,血脉偾张。
但渐渐地,困惑涌上心头。
这...这是何意?袁术转向谋士阎象。
却见阎象同样满面疑云。
两人都未看懂局势变化——方才曹军顶着箭雨奋勇攀城,此刻箭雨暂歇,他们非但不乘势进攻,反被守军拽回城头?
阎象突然醒悟,却震骇得失语。
究竟怎么回事?袁术催促道。
主...主公,咱们中计了。阎象声音发颤。
???
...这是效仿张巡草人借箭之计!阎象羞愧难当。
【史载张巡用此计得箭数十万,后夜缒死士突袭,大破令狐潮军营】
中什么计了?袁术仍转不过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