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此在治理青州之前,他始终认为青州终究难成气候。
“天下纷乱之地,除了凉州、并州,还有哪里比青州更甚?
“况且,去年我们驻军龙凑时,他大概还觉得袁绍很快会被袁术与公孙瓒联手消灭。
“他大概还认定,青州将是袁术和公孙瓒的下一个目标。
“正因如此,他当时更无意耗费精力对付青州。
“然而当青州发展骤然加速——
“集体农庄与屯田制推行,盐田暴利远超预期,铜钱与生铁源源不断流入青州——
“他才惊觉,青州崛起之势已不可阻挡。
“他才明白,我们的扩张绝不会止步。
“他也终于意识到,必须寻找破局之策。”
陈渡所言皆为事实。
陶谦近日才震惊地察觉,青州竟以惊人势头蓬勃发展。
探子回报称,青州各郡治所周边麦田绵延千里,沟渠纵横交错,农夫终日忙于耕作。
他们甚至感叹,青州景象比徐州更似太平盛世。
这一消息瞬间将陶谦的危机感推向顶点。
昔 ** 率军侵犯青州,如今青州若攻徐州,可谓名正言顺!
陈渡接着分析:
“董卓祸乱朝纲后,徐州人口由两百万激增至三百万。
“表面看,陶谦治下徐州粮仓丰盈,流民归附,百姓富足。
“实则其统治根基薄弱至极。
“徐州陈氏、赵氏、张氏等大族,全然无意辅佐陶谦。
“因这丹阳外客一心扩张,本土士族却主张休养生息。
“矛盾注定双方无法同心协力。
“陶谦被迫重用支持扩张的豪强武夫——
“如曹宏、曹豹、笮融、张闿、许耽之流。
“如今他已清醒:时间正流向青州。
“若不阻止我们,待兵临城下时,徐州士族甚至可能临阵倒戈。
“因此,我们农庄首季麦收前的两月,是他阻挠青州崛起的最后良机。”
他必定也察觉了,摆脱世家豪强的牵制,以平民为本推行屯田,方能更快积蓄力量。
趁我军在青州仅四万之众,若夺取青州一隅,他便能完成战略转移。
如同我军当前策略,将权力核心迁至青州。
占据青州要地,既可扭转徐州无险可据的劣势,更能使徐州潜力尽数释放。
众人恍然。
青州崛起之势过于迅猛,陶谦却深陷徐州这兵家弃地。
纵使他倾力南下夺回广陵,仍难解青州日益逼近的威胁。
不如趁青州羽翼未丰实施战略转移。
既可消除威胁,又能稳固自身。
祭酒当初择定青州为基业,当真无可挑剔。曹纯感慨道。
随着阅历增长,他已能洞察大势。
这番剖析直指徐州要害。
不仅徐州,豫州、兖州同样不宜作为根基。
水道纵横皆为四战之地,当年项羽定都彭城实非明智之举。
祭酒可是得知陶谦正在 ** 备粮?徐庶追问。
尚无确切消息。陈渡否认。
众人愕然。
原以为这番分析必有军情佐证。
曹操沉声道:陶谦在忧虑。
忧虑?
他惧怕太阿剑主会阻碍其军事行动。曹操眼中闪过一丝寒意。
主公是说他欲暗害祭酒?徐庶瞬间会意。
屋外夜色沉沉,程昱面色阴沉如铁:莫非他已派人暗算祭酒?
陈渡微微颔首:确是如此。近日总有人尾随于我,杀气腾腾。他的【占凶】之术再次预警,任何心怀杀机之人都逃不过他的感知。
厅内众人神色骤变。曹操眼中寒芒闪烁:查过了,是徐州商队的护卫。
哪家商号如此找死!曹仁怒发冲冠,若祭酒有闪失,定教他们有来无回!
陶谦这老匹夫!曹纯咬牙切齿,待攻破徐州,定要将他千刀万剐!夏侯兄弟对视一眼,俱是杀意凛然。
陈渡早已成为曹氏集团的珍宝,如今竟有人想暗害他,众人岂能容忍?曹洪暴怒跺脚:刺客在哪?老子现在就去扒了他们的皮!
还在临菑驿馆。陈渡轻笑。
话音未落,诸将已争先恐后冲向门外。曹仁曹纯冲在最前,忽然又齐齐刹住脚步:将计就计?
鲁肃目光如炬:祭酒既已察觉却不处置,必有深意。
正是。陈渡环视众人,此刻南下徐州尚非良机。袁术已不足为惧,兖州内乱未平,拖延时日对我军更有利。
他嘴角微扬:但陶谦主动送上门来,岂能错过?他既忌惮于我,待成功之日,便是他举兵北上之时。
此计可解我师出无名之忧。陈渡目光深邃,上次尚可诡称误会,这次就是他亲手将大义名分送至我军手中。
众将闻言,顿时豁然开朗。
群雄逐鹿之际,兴兵讨伐需有正当名目,这一点他们先前并未深思。
如今天下动荡不安,然汉室四百年积威犹在,人心尚向正统。
无论是曹公坐镇青州,抑或陶谦据守徐州,若无合理解释便擅动刀兵,必遭天下人唾弃,沦为不义之师。
孙文台以扬州牧身份进犯徐州广陵,此举已有蔑视纲常之嫌。
这般肆无忌惮,日后恐被天下豪杰视为叛逆,群起而攻之。
陶谦会以何等借口出兵?曹仁眉头紧锁。
或许会以主公的青州牧位乃袁本初所表为由。毕竟袁绍拥立刘虞为帝,已显僭越之心...曹纯欲言又止。
言下之意,陶谦大可宣称曹操的青州牧来路不正。
众人心领神会,纷纷颔首。
如此说来,我等要与刺客合演一出祭酒遇刺身亡的大戏?夏侯惇粗声问道。
然则刺客行刺成败,他们岂能不知?夏侯渊亦表疑虑。
陈渡欲以诈死之计引陶谦出徐州,同时占据大义名分。
既为计谋,自然不能真死。但这场戏要如何演得逼真?
诸将面面相觑。
将刺客尽数诛杀,无人报信,陶谦又如何知晓祭酒生死?徐庶抚须浅笑。
程昱、鲁肃等人闻言顿悟。
曹氏与夏侯氏将领却愣了半晌,终是夏侯惇最先会意,拍案叫绝:妙计!
妙在何处?曹洪仍不解其意。
糊涂!夏侯惇拍向矮他半头的曹洪后脑。
子廉将军且想,刺客得手后被我等围剿殆尽,岂非合情合理?鲁肃耐心解释。
众将这才恍然大悟。
此言极是。曹仁连连点头,如此陶谦无从查证祭酒生死。
只要我等表现出祭酒已然遇害...
非也。程昱忽然打断,不可表现得太过直白。
须以九分掩饰,暗中透露一分真意,让陶谦以为我们在极力遮掩祭酒死讯...
唯有这般虚实难辨,方能引他放心出兵。
众人又一次如醍醐灌顶般醒悟过来。
九分假掺一分真,方为演戏的精髓所在。
未曾想陶谦对祭酒竟畏惧至此。曹仁咧嘴笑道。
自然如此,曹纯模仿着曹仁的神态接话,祭酒神机妙算,若常驻青州,便是给陶谦十个胆子也不敢北上犯境。
在场众人纷纷颔首,深表赞同。
陈渡闻言只是轻轻摇头,对这些奉承之辞付之一笑。
话说回来,那青州来的商客究竟是何人?夏侯渊忽然想起这个尚未得到解答的问题。
麋竺。曹操简短答道。
这位从徐州远道而来的商人竟是赫赫有名的麋竺,着实出乎众人意料。
麋氏富可敌国,家中奴仆过万,其财力之雄厚甚至能与整个曹氏集团比肩。按理说这等豪商完全没必要卷入徐青两州的纷争。
即便曹操真能攻占徐州,也绝不敢对麋氏轻举妄动——那将引发徐州豪族的集体恐慌,招致众怒。
可如今麋竺竟亲自前来青州行刺?
此事处处透着蹊跷。
莫非连性命都不要了?
次日清晨,麋竺递上名帖求见陈渡。
陈渡命人大开临菑相府中门,以隆礼相迎。
陈别驾果然少年英才,闻名不如见面。
体态丰腴的麋竺刚见面便连番赞誉,又是久仰大名,又是誉满天下。陈渡神色如常,只是微微颔首。
麋竺丝毫不觉尴尬,继续妙语连珠,无论是神情举止还是言辞谈吐,都令人挑不出半分错处。就连陈渡也不得不承认,即便明知这些尽是奉承之语,却实实在在消弭了主客间的距离感,让人不自觉地卸下几分防备,为后续商谈创造了可能。
这或许就是商人与生俱来的本事。
陈别驾可知现今在徐州价值几何?麋竺突然话锋一转,露出苦笑。
【白雪】乃是青州盐商为抬高贵价细盐身价而取的美名,与陈渡并无干系。
陈渡点头道:听闻能卖到三百钱一斤。
非也,那已是月前行情。十日前我启程时,已暴涨至四百钱一斤,且有价无市......麋竺无奈叹息。徐州富贾云集,对细盐需求甚巨,青州每日销往徐州的细盐不足万斤,根本供不应求。
徐州盐商显然不是自用如此大量的精盐。
当精盐问世后,当地富户很快发现可利用其腌制海产与兽肉,加工成咸鱼腊肉销往各地牟利。经精盐腌制的货品风味独特,根本无需担忧销路——这恰好填补了青州盐商未曾涉足的市场空白。
青州盐商因进货成本低廉,为加速资金周转,大多选择直接贩售原盐;而徐州商人受高价所限,不得不寻求二次加工的机会。凭借临海优势,他们迅速垄断了雪花盐腌制食品的市场。如今用徐州精盐腌制的海鱼,已成为中原权贵宴席上的标配。
虽未必真有多美味,但权贵间的攀比之风使其身价倍增——宴席上出现这类腌制品,便象征着尊贵身份。简言之,这已演变为一种奢侈符号。
麋别驾此番前来,是想直接采购青州精盐吧?陈渡直指核心。
正如陈别驾所言。麋竺从容应答,在下深知那些徐州分销商都是向青州官府缴纳重金才获得资格。若贵方愿每月提供五十万斤粗盐、五万斤细盐,麋氏愿以十万石粮草换取采购权。
这个数字看似庞大,折合不过四千余石,对麋氏而言不在话下。其谦称,又开出天价,足见诚意。按十抽四的税率计算,这笔粮草至少需三千户佃农的产出。史载麋氏有僮仆万人,看来实际规模可能远超记载。
十万石粮草可支撑十万大军远征一月。汉末诸侯为筹措此数往往焦头烂额,而地方豪强随手便能拿出,足见土地兼并之剧。若不与世家结盟,仅靠日益萎缩的自耕农群体,诸侯已难获取足够军需。相形之下,青州吸纳流民推行的农庄制度,其优势愈发凸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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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另一个时空的曹操,若没有青州百万流民与屯田制加持,想从世家豪强盘踞的兖州筹措充足粮草,几乎难如登天。
“陈别驾,十万石粮草已是麋家倾囊之力。”见陈渡沉吟,麋竺再度开口,语气恳切,“今日绝非讨价还价,故直言此数。”
他随即报出盐价:“粗盐每斤四十钱,细盐两百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