利普伸出手,接过了那封还带着血迹的信件。
信封上,盖着德文希尔家族那熟悉的双塔火漆印。
他撕开火漆,展开那张早已被鲜血浸透了一角的羊皮纸。
【致莱昂尼达斯之子:】
【孩子,请原谅我这封迟到了六年的信。】
【这些年,每当北风吹过城堡的箭垛,我都能听到你父亲爽朗的笑声,以及……我自己良心被拷问时发出的哀鸣……】
【那场席卷帝都的血腥风暴中,鹰犬如同盘旋的秃鹫,监视着与克利夫家族有关的每一个人,任何伸出的援手,都会被视为叛逆的毒刺……】
【这份懦弱,让我至今无法安眠……】
【东境的棋局,已经崩了,沦陷只是时间问题,唇亡齿寒,当东境的大门洞开,亚历山大的兵锋下一个目标,必然是如今混乱不堪的北境……】
【我不知道你如今是何光景,但我听闻雄狮的旗帜在落日镇重新飘扬,你的父亲曾教会我,真正的战士从不等待救援,而是自己化身为风暴……】
【如何抉择,全凭你心。】
【——你负罪的叔父,阿兰·德·德文希尔。】
利普缓缓地,将那张沉甸甸的信纸折好,重新塞回了信封。
“利普……少爷……”
邓肯挣扎着,想要从床上坐起来。
“伯爵大人他……”
利普走上前,按住了他的肩膀。
“邓肯爷爷,您现在的任务,就是好好养伤。”
“至于别的……”
利普看着老人那双充满了期盼和焦虑的浑浊眼眸,缓缓地,点了点头。
“我自有安排。”
邓肯似乎还想说些什么,但连日的奔波和失血过多的虚弱,让他再也支撑不住,眼皮一沉,昏睡了过去。
利普站在床前许久,才转身,轻手轻脚地走了出去。
尤诺正抱着个大木碗,蹲在门口的台阶上,“吸溜吸溜”地不知道在吃什么,看到他出来,好奇地歪了歪小脑袋。
“信上说什么了呀?”
利普在她旁边坐下,从她碗里抢了一颗炖得软烂的豆子塞进嘴里。
他看着天边那轮被乌云遮住了一半的月亮,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浊气。
“东边,也打起来了。”
与此同时,东境,德文希尔城。
城堡最高的塔楼上,阿兰·德·德文希尔伯爵正独自一人,凭栏远眺。
晚风吹动着他那早已斑白的鬓角,也吹拂着城下那片一望无际的潮水。
那是埃拉西亚王国的军队。
整整两个精锐的狮鹫军团,如同两把冰冷的铁钳,连同四周近一万的征召民兵,将他死死地围困在其中。
两位军团长并没有急着攻城,他们就像经验丰富的猎人,耐心地等待着猎物自己耗尽所有的力气。
投石机已经架设完毕,冷冷地注视着城墙。
攻城塔和云梯,也如同钢铁森林般,在月光下泛着森冷的光。
城墙之上,德文希尔家族的士兵们,一个个手持武器,神情紧张地来回巡逻。
“大人。”
一名身披重甲的骑士队长,快步走了上来,单膝跪下。
“派往南境和北境的信使,都回来了。”
德文希尔伯爵没有回头,只是淡淡地问道。
“结果呢?”
“南境的庞培侯爵说……他心有余而力不足。”
“北境的瓦勒里乌斯公爵……他……他甚至连信都没看,就把我们的信使给赶了出来。”
骑士队长的声音里,充满了愤怒和不甘。
德文希尔伯爵听完,脸上却没有什么意外的表情,他只是自嘲地笑了笑。
“意料之中。”
他喃喃自语。
“一群只知道争权夺利的蠢货,帝国……迟早要亡在他们手里。”
他沉默了许久,才缓缓地转过身,看着自己这位最忠诚的下属。
“邓肯呢?他……回来了吗?”
骑士队长低下头,声音愈发沉重。
“还没有……大人。”
德文希尔伯爵闭上眼,叹息一声,希望他那个老伙计,能到吧。
他重新睁开眼后,那双浑浊的眼眸里,所有的疲惫,都在这一刻,被一种决然所取代。
他“唰”的一声,抽出了腰间的佩剑,剑尖直指城外那片黑色的潮水!
“传我命令!”
他的声音,如同受伤雄狮最后的咆哮,在冰冷的夜空中回荡!
“德文希尔的战士们!”
“拔出你们的剑!举起你们的盾!”
“明天,就让那些埃拉西亚的杂种们看看,我们东境的男人,没有一个是孬种!”
“为了帝国——!!!”
翌日,德文希尔城外,晨雾如同凝固的牛奶,将天地搅成一片混沌的乳白。
埃拉西亚王国的狮鹫军旗在雾中若隐若现,军营连绵,黑色的攻城器械那冰冷的轮廓在雾气中显得格外狰狞。
高高的指挥台上,两位狮鹫军团的军团长正悠闲地品尝着热气腾腾的茶。
“蒙特,你看那群缩头乌龟,还真打算在那个破壳子里待一辈子吗?”
说话的,是第一军团长,有着“血色狮鹫”之称的法尔·肯拉特。
他年轻气盛,一头火红的短发如同他本人的性格,充满了侵略性。
一连串的胜利已经让他有些飘了,看谁都像是移动的军功章。
“法尔,耐心点。”
第二军团长,蒙特·克莱尔则显得沉稳许多。
他慢条斯理地擦拭着单片眼镜,镜片后的灰色眼眸如同不起波澜的湖面。
“围城两日,他们的士气早已是强弩之末,今天之内,这座城,必定是我们的囊中之物。”
就在这时,德文希尔城那紧闭了两日的门被打开了。
沉重的吊桥在一阵“嘎吱”声中,缓缓地放了下来。
紧接着,一队队身披德文希尔家族双塔纹章的士兵,迈着整齐的步伐,从城内涌出。
没有喧哗,没有战吼,只有甲胄碰撞的冰冷声响和那死寂的沉默
“哦豁?”
法尔眉毛一挑,脸上露出了戏谑笑容。
“这位贵族老爷,是活腻歪了?居然还敢主动出来送死?”
他放下茶杯,抽出腰间那柄华丽的佩剑,剑尖遥遥指向城下那片决绝的军阵,意气风发。
“传我命令!第一军团,出击!让这些贵族兵见识一下,什么叫真正的战争!”
“等等,法尔!”
蒙特皱起了眉头。
“有些不对劲。”
“有什么不对劲的?”
法尔不耐烦地挥了挥手。
“一群困兽犹斗的蠢货罢了!蒙特,你太多虑了!你的谨慎,会让你错过唾手可得的荣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