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风城外。
风卷过荒芜的戈壁,卷起砂砾拍打在骑士银白色的铠甲上,发出细碎的声响。
莱因哈特走了。
这位曾经被誉为“圣光之锤”的圣殿骑士团团长,此刻只背着一个简陋的行囊,孤独地启程。
远处,几十名圣殿骑士静静地站着。
他们没有列队送行,没有举剑致敬,甚至没有人说一句挽留的话。
他们的眼神中没有不舍,只有一种混杂着恐惧和解脱的复杂情绪。
就像是在看着一个携带瘟疫的病人终于离开了村庄。
只有瑟拉菲娜跟了上去。
这位圣女提着洁白的长袍下摆,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碎石地上,一直送出了两公里。
“团长……莱因哈特阁下。”
瑟拉菲娜停下脚步,喊住了那个高大的背影。
莱因哈特停了下来,但他没有回头,只是静静地看着远方灰蒙蒙的地平线。
“您真的要走吗?去寻找那个……”
瑟拉菲娜的声音在风中显得有些飘忽。
莱因哈特沉默了许久,才缓缓说道:“瑟拉菲娜大人,我想,去看看。”
瑟拉菲娜张了张嘴,却无法再挽留。
因为在很多个瞬间,就连她也觉得莱因哈特疯了。
那是在逃亡的路上,最艰难的那段日子。
水源断绝,每个人都在忍受着干渴的折磨,嘴唇干裂得像戈壁上的裂谷,喉咙里仿佛塞了一团火炭。
那天傍晚,莱因哈特拿着全团最后的一袋水。
所有骑士都盯着那个羊皮水囊,眼神绿得像饿狼。
他们以为团长会按需分配,或者至少自己喝上一口。
然而,莱因哈特做了一件让所有人san值狂掉的事情。
他打开塞子,面带微笑,语气温柔得像是在对情人低语:“喝吧,这水很甜。”
然后,在几十双几乎要瞪出来的眼睛注视下,他手腕一翻。
“哗啦——”
清澈的水流倾泻而出,浇在了干裂的荒地上。
水瞬间被贪婪的泥土吸干,只留下一块转瞬即逝的深色湿痕。
骑士们惊呆了。
但这还不是结束。
莱因哈特坐在营火旁,手里拿着一块硬得像石头的黑麦饼。
那是宝贵的口粮。
他没有吃,而是细心地将黑麦饼撕成指甲盖大小的碎块。
“慢点吃,别噎着。”
他对着身边的空气说道,眼神宠溺而专注。
他伸出手,将那些碎饼屑一点一点地喂向虚空。
他的动作是那样自然,手臂弯曲的弧度,手指松开的时机,仿佛那里真的蹲坐着一个看不见的生物,正在接食他手中的食物。
那一刻,围在篝火旁的圣殿骑士们,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如果莱因哈特只是自言自语,那还可以说是压力太大导致的轻微精神分裂。
但是,当他把水倒在地上,当他把食物喂给空气,这是一种对理性的亵渎。
莱因哈特好像有一点疯了。
瑟拉菲娜收回了思绪,看着眼前这个男人的背影。
“莱因哈特阁下,”
她轻声问道,“那天……您到底在喂谁?”
莱因哈特终于回过头。
他那张沧桑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容。
他没有说话,片刻后,这位孤独的骑士再次启程,慢慢消失在风沙之中。
瑟拉菲娜站在原地,看着他远去。
她突然觉得周围的空气有些冷,她下意识地抱紧了双臂,看向莱因哈特刚才站立的地方。
那里除了风沙,什么都没有。
但也可能,什么都有。
莱因哈特的靴子踩在碎石路面上,发出沉闷而有节奏的声响。
他并没有走得太快,因为这条路上,总是有太多的事情绊住他的脚步。
一辆满载着家当的板车陷进了泥坑,车轴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车旁的一家三口推得满脸通红,青筋暴起,却纹丝不动。
莱因哈特停下脚步,没有说话,只是走过去,用肩膀顶住车尾。
“起。”
他低吼一声,伴随着泥浆飞溅,那辆仿佛生了根的板车,硬生生地被他一个人顶出了泥潭。
“赞美女神!谢谢您,骑士老爷!太谢谢您了!”
那家的男人激动得语无伦次,想要跪下来亲吻莱因哈特的铁靴。
莱因哈特侧身避开了。
他摇了摇头,那张脸上没有丝毫居高临下的傲慢,只有一种近乎虔诚的严肃。
“不用谢我。”
他指了指天空,又指了指自己的心口,“去感谢那位指引我们行善的存在吧。”
男人愣住了,“是……光明女神吗?”
莱因哈特没有回答,只是牵起马,继续向前走去。
一路上,他赶跑了抢劫难民的流寇,用剑背敲断了几个趁火打劫者的手腕。
他用自己不多的草药,为一个发着高烧的老人退了热。
每一次,当人们痛哭流涕地向他道谢时,他总是那样摇头,然后神神叨叨地说着一些人们听不懂的话——关于“纯美”,关于“纯粹”,关于某种不可名状的崇高信念。
人们看着他的背影,眼中的感激逐渐变成了一种对“疯修士”的敬畏。
太阳渐渐西斜,阳光穿透了稀薄的云层,变得金黄而浓烈。
路边的一棵枯死的老橡树下,蜷缩着一个小小的身影。
那是一个大约六七岁的小女孩,衣衫褴褛,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
她的眼窝深陷,嘴唇干裂起皮,像是一条脱水的鱼,正微弱地张合着,已经发不出声音了。
而在她身边,来来往往的难民神色麻木,没有人多看她一眼。
在这个世道,死亡就像路边的野草一样常见。
莱因哈特停了下来。
他走到小女孩面前,单膝跪地。
甲胄撞击地面的声音,让小女孩费力地睁开了一条眼缝。
莱因哈特解下腰间的行囊,伸手进去摸索了一阵。
他的手停顿了一下,那是最后一块了。
但他很快将手抽了出来,掌心里托着一块硬邦邦的黑麦饼。
他耐心地将黑麦饼掰成指甲盖大小的碎块,然后取出水囊,倒了一点点水在手心,将饼屑泡软。
“吃吧。”
他动作轻柔地将湿润的饼屑送到小女孩嘴边,小女孩本能地吞咽着,那点可怜的食物化作了生命的火种,让她的眼睛里渐渐有了一丝光彩。
她吃完了最后一点碎屑,贪婪地舔着莱因哈特指尖上残留的水渍。
就在这时,云层彻底散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