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荏苒,一晃到了一九五三年。
七月,北方那片焦土终于传来了停战的消息,和平的曙光驱散了笼罩已久的阴云,北平城里的气氛也仿佛轻松活泛了不少。
前门大街,佟爷家的小院依旧是其武学的一方天地。
盛夏的阳光透过槐树叶隙洒下斑驳光点,蝉鸣聒噪。
院子里,十六岁的李震岳精赤着上身,古铜色的皮肤上汗珠密布,在阳光下闪着光。他手中一柄短刃翻飞,动作快得几乎带出残影——直刺狠戾,上挑刁钻,横抹封喉……一招一式,衔接如行云流水,带着经过数年苦练后形成的、近乎本能的凌厉杀气,看得人眼花缭乱。
佟老爷子安稳地坐在檐下的太师椅上,眯着眼,手里慢悠悠地摇着一把蒲扇,目光却如鹰隼般精准地捕捉着徒弟每一个细微的动作发力。
旁边的小马扎上,大师兄那不录随意地坐着,手里端着个大茶缸,却没什么心思喝,一双眼睛带着明显的祈求,时不时地瞟向老爷子。
“爸,您就点个头吧。”顾长青的声音带着点无奈,又重复了一遍不知说过多少次的话。
“你师弟年纪还小。”
佟爷眼皮都没抬,依旧是那句托词。
“爸!他哪儿小了?”顾长青差点跳起来,指着院中身形已显挺拔的李震岳。
“您看看,这身量比我都高了,得一米七多了吧?放在哪儿都是条汉子了!”
“哼,小孩子家,手上没个轻重,万一打坏了你那帮学生,怎么交代?”佟爷摇着扇子,不紧不慢。
“我那帮学生,都是大小伙儿,皮实着呢,皮糙肉厚不怕摔打!”顾长青赶紧保证,随即苦着脸诉苦。
“爸,我都四十多的人了,这老胳膊老腿的,最近真是累散架了。一天下来十几场车轮战对打,我真是扛不住了呀!”
佟爷瞥了一眼大儿子眼里的血丝和脸上的疲惫,沉默了片刻,扇子停住,终于松了口。
“……好吧。不过,你得问问你师弟自己的意思。他若不愿,你不能勉强。”
“哎!谢谢爸!”顾长青如蒙大赦,立刻转向院子,扬声喊道:“震岳!停一下,过来歇歇,跟你说个事!”
李震岳闻声,一个干净利落的收势,气息平稳。只见他手腕一抖,“咻”地一声,那柄练习用的短刃脱手飞出,“夺”地一声,精准地钉在了几步外的木质人形靶子的咽喉位置,入木三分,刀柄兀自微微颤动。
他拿起搭在石锁上的毛巾擦了把汗,走到檐下,气息匀停:“师父,师兄,怎么了?”
那不录热情地给他倒了杯凉茶:“震岳,是这么回事。你看,你这短刀、擒拿、拳脚,套路都练得纯熟无比,火候也到了。你这不也初中毕业了,正好有空闲。你知道我们体育学院正式成立了,假期里,我负责的那个西洋拳散打加强班吧?今年领导特别重视,一下子批了三十多个名额!”
他端起自己的茶缸灌了一口,继续道:“往年最多也就十个左右,我还能应付。这次三十多个精力过剩的小子,我一个人实在忙得脚不沾地。我就想着,请你过来给我当个陪练员,帮着指导一下他们的实战,也顺便……帮我管教一下里头特别跳脱的几个刺头。”他说着,意有所指地眨了眨眼。
李震岳接过茶杯,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先看向了师父佟爷,目光带着征询。见佟爷微微颔首,他才转向顾长青,干脆利落地点头:
“我没意见。”
“去吧,”佟爷终于点了头,蒲扇又慢悠悠地摇了起来,“我该教你的,差不多也教完了。去学院里见见世面,跟不同的人过过手,对你也有好处。”
“太好了!”顾长青喜形于色,用力一拍大腿,赶紧对李震岳交代,“师弟,那说定了!明天开始你直接来我们学院。除了管中午一顿饭,一天还有两块钱的补助,这事儿我跟校领导已经打好招呼了!”
“行,我明天一准儿到。”李震岳利落地应下。
佟爷又补充了一句:“震岳,明天早上练功就不用过来了,在家稍微活动开筋骨就行。去了学院,估计得折腾一天,得留些体力。”
“好的,师父。”李震岳恭敬地回答,心里对明天的行程也充满了期待。
。。。。。。
这几年,李家的光景也好了不少。
李震岳隐约记得票据时代快要来临,便早早提醒家里,紧着些必要的“大件”置办。
于是去年咬牙买了台缝纫机,今年又托关系、攒钱,终于把那辆崭新的“飞鸽”牌自行车推回了家。
或许是李震岳如今在院里的“凶名”在外,又或许是李家为人本分,倒没发生像原着里那样,院里人总想借自行车用的麻烦事。
如今的李震岳,可以说是方圆十里最犀利的仔,绝非虚名。
街面上的小混混见了他,能绕道绝不打照面。这名声是初二那年实打实打出来的——当时几个混溜子当街抢东西,他一个人对上六个,那个掏匕首想捅他的,被他直接卸了胳膊,其余五个也在医院躺了足足三天。
为此,公安局还特意给他送了奖状,奖励了二十块钱,让母亲肖二丫足足高兴了一个夏天,走在院里腰杆都比往常挺得直。
次日一早,李震岳骑着那辆崭新的飞鸽自行车,来到了中央体育学院。
门口站岗的保安打量了他几眼——健硕挺拔的身材,一米七二往上的个头,虽然透着股劲儿,但脸上还残留着些许学生气的青涩,便没阻拦。
大师兄那不录早已等着,领着他很快办好了临时证件和饭卡。
两人一路来到体育馆。
馆内人声鼎沸,热气腾腾,一撮一撮聚集了百十号人。
有的舞枪弄棒,虎虎生风;有的练习刀法,寒光闪闪;还有一群人在慢悠悠地打着太极,画风截然不同。
顾长青带着李震岳径直走向一个角落,那里聚集着三十多个穿着运动背心、短裤的年轻人,个个眼神活络,精力充沛的样子。
“教练来了!”有人低喊一声。
一个看起来像是班长的青年立刻喊口令整队,然后小跑到那不录面前,立正报告:
“报告教练!西洋拳散打班,应到三十二人,实到三十二人!报告完毕!”
“入列。”那不录回了个礼。
等队伍重新站好,那不录清了清嗓子,朗声道:“同学们,今天给大家介绍一个人——这位,是我们班新来的助理教练,李震岳!”
李震岳依言上前一步,目光平静地扫过队列。
“同学们好。”他开口,声音还带着些许变声期特有的沙哑,而那张虽然轮廓初显却仍难脱稚气的面孔,更是让底下的学员们眼神瞬间变得古怪起来,互相交换着疑惑、轻视甚至觉得好笑的眼神。
那不录将这一切尽收眼底,却只是笑眯眯地站在一旁,丝毫没有要详细介绍这位“助理教练”来历和本事的意思。
学员们活动开身体后,开始练习直拳、摆拳、格挡等基础动作。
场馆里回荡着“呼呼”的破空声和脚步摩擦地面的声音。
练了约莫半小时,休息十分钟后,进入了两两对练环节。
规则是预先提示攻击方式,一方攻,一方守,互相轮换。
大师兄那不录和李震岳在队列间穿梭,不时停下来指点。
“手臂抬太高了,肋下空当太大。”
“发力不对,要用腰腹带动,不是光靠胳膊。”
李震岳言简意赅,总能一针见血。
有些学员在听他讲解时,眼神闪烁,脸上挂着不以为然甚至略带挑衅的神色,显然对这个年纪轻轻的“助理教练”颇不服气。
真正的转折发生在实战环节。
大师兄目光扫过队列,点了一个名字:
“陈建国!出列!”
“到!”一声洪亮的应答。
一个身材壮实、皮肤黝黑、身高接近一米八的学员大步走出。
他站姿笔挺,眼神锐利,带着一股军营里历练出的刚毅气势,在这群学员中显得格外突出。
“你跟助理教练实战演练一下,注意点到为止。”那不录吩咐道。
“是!”陈建国回答得干脆,目光转向李震岳,带着审视和跃跃欲试。
两人戴上皮质护具。
陈建国也不多话,抱拳行了个礼,随即低喝一声,便迅猛攻了上来。
他的动作有明显的军体拳和传统武术的痕迹,试图融入西洋拳的步法,但衔接生硬,架势确实有些不伦不类,破绽暗藏。
李震岳不与他硬碰,只是轻巧地后退一步,精准地停留在陈建国攻击范围的边缘。待其旧力已尽、新力未生之际,李震岳右腿如鞭子般抽出,一记低扫腿迅捷地扫向陈建国支撑腿的膝关节外侧。
“啪!”一声闷响。
陈建国下盘还算稳固,身体剧烈摇晃了一下,勉强维持住了平衡,没倒,但被扫中的地方一阵酸麻。
他刚想调整重心反击,李震岳的第二记低扫腿又至,目标依旧是同一位置!
陈建国心下骇然,急忙抬腿格挡。
就在他注意力全在下盘时,李震岳动了!他如猎豹般突进,俯身、抱腿、肩膀前顶,同时左脚巧妙地勾住陈建国的右脚踝向前一别——
“砰!”
陈建国近一百六十斤的身体结结实实地砸在了垫子上,一时竟没能立刻爬起来,只觉得天旋地转。
那不录适时叫停。
他走到还有些发懵的陈建国身边,语气严肃:“陈建国,看见没有?你还是改不掉你那套固定的路子,应变太慢!助理教练两次低扫都是虚招,真正杀招是近身摔法!在真正的实战里,敌人会给你摆好架势再打吗?”
“下一个,孙军!” 那不录继续点名。
结果并无不同。
李震岳或借力打力,或寻隙而入,或硬打硬进,总是能在极短的回合内,用最简洁有效的方式将对手放倒。
有时是精准的关节技,有时是迅猛的拳腿组合,有时是出其不意的摔法。
一连放倒了十几个班上公认的好手,李震岳气息依旧平稳,眼神沉静。学员们从一开始的轻视、看热闹,渐渐变成了惊讶、凝重,乃至一丝敬畏。
他们互相看着,眼神里传递着同一个信息:这助理教练,是真有东西!一个能在他手下走过三五招的都没有!
上午的训练结束时,那不录看着眼前这群明显老实了不少、眼神里带着佩服的学员,脸上又露出了那标志性的笑眯眯的表情,扬声问道:
“怎么样?现在觉得咱们助理教练的实力如何?”
学员们互相看了看,这次回答得异常整齐响亮,心服口服:
“好!很好!”
那不录这才哈哈一笑,正式介绍道:“重新认识一下!这位,前清御前侍卫佟老爷子的关门弟子,我的亲师弟,李震岳!”
学员们先是一愣,随即反应过来,也不知是谁先带的头,齐声喊道:
“师叔好!”
声音洪亮,带着对强者的尊重。
那不录满意地一挥手:“下课!”
李震岳站在那儿,坦然接受了这声“师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