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渐沉,轧钢厂医务室的灯光却一直亮到晚上七点。
丁秋楠送走最后一位工人,轻轻活动了下酸胀的脖颈。
一下午接连处理了十几个外伤病患——有被铁屑崩伤眼睛的钳工,有被钢板划破手臂的搬运工,还有个高热惊厥的学徒工。
得益于丈夫李震岳平日信里提及的那些“部队先进处理手法”——比如清创时要用大量生理盐水冲洗,缝合要注意组织层次对齐,丁秋楠的处理总是比旁人更细致有效。
护士们私下都说:“丁医生缝合的伤口,愈合后疤都比别人的浅。”
“丁医生,炉子灭好了。”小霞拎起布包,“一起走吗?”
“你们先回吧,我收拾下病历。”
丁秋楠温声应着,将今日的病历逐一归档。
初冬的夜风掠过脸颊,她骑着那辆二八自行车驶出厂门。
车轮碾过积雪未消的路面,发出细碎的声响。就在拐进回家的小胡同时,一个黑影突然从墙角窜出!
“吱呀——”丁秋楠猛捏车闸,轮胎在冰面上打滑。待看清来人,她心头一紧。
“吴同志,你这是做什么?”
“秋楠,我...”销售科的吴瑞伸手抓住车把,指节因用力而发白,“我们科长不许我再去医务室了...这些天见不到你,我...”
“请叫我丁医生。”丁秋楠声音骤冷,试图转动车把,却被对方死死攥住。
这个男人三个月前因感冒来就诊时,就曾用黏腻的目光追随着她。
有次竟假装头晕想往她身上靠,被她用血压计挡开。
后来李怀德主任宴请震岳的消息传开,他才消停了些时日。
“丁医生...”吴瑞喉结滚动,带着酒气的呼吸在寒夜里凝成白雾,“我是真心的!那个当兵的常年不在家,你何苦...”
“放手!”丁秋楠厉声呵斥,胃里一阵翻涌。
这不是第一次遭遇骚扰.
“我是军属!”丁秋楠声音发颤,却刻意提高了声调,“你这些话就不怕惹上麻烦吗?”
吴瑞咧嘴一笑,昏黄路灯下他的表情显得格外油腻:“这大晚上的,只要没人看见听见……谁知道呢?”
见吴瑞死死攥着自行车把不松手,丁秋楠突然松开握把,自行车“哐当”一声倒在雪地里。
这个举动出乎吴瑞意料,他愣了一下,随即露出自以为深情的表情:
“秋楠,别这样……我在南锣鼓巷和棉花胡同各有一处院子,我爹妈都让我哥接去河北了。我还有两千块钱存款,都交给你管……”
这些话像沾了蜜糖的毒药,让丁秋楠恶心得浑身发冷。
她不再犹豫,转身就往轧钢厂大门方向跑——那里有灯光,有保卫科的值班人员。
“别走!”吴瑞急忙把自行车往路边一甩,三步并作两步追上来,一把抓住丁秋楠的胳膊。
他手心滚烫,带着酒气的呼吸喷在她耳后:“我知道你心里是有我的,那个当兵的能给你什么……”
丁秋楠猛地转身,借着旋转的力道,右腿狠狠向上踢出——正是李震岳反复示范过的撩阴腿!
“呃啊——”
吴瑞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哀嚎,整个人像被抽掉骨头般瘫软在地,双手死死捂住裤裆,在雪地里蜷缩成一只煮熟的虾米。
丁秋楠顾不得看他惨状,拔腿就往厂门口飞奔。
棉鞋踩在积雪上发出急促的“咯吱”声,寒风刮在脸上像刀子,但她心里却异常清明。
“同志!那边有人拦路耍流氓!”她冲到保卫科岗亭前,声音还带着喘息,手指坚定地指向来时方向。
值班的保卫干事认出是厂里最受尊敬的丁医生,一人立即吹响哨子喊人,另一人二话不说,抓起靠在墙边的五六式半自动步枪就冲了出去。
当五六个保卫干事赶到现场时,只见丁秋楠的自行车倒在路边,不远处一个男人正弓着身子在雪地里打滚,发出断断续续的呻吟。
带队的班长冷笑一声:
“把这流氓拷上!敢动咱们厂的军属,真是活腻了!”
几名保卫干事交换了下眼神,带头的班长上前关切地问道:
“丁医生,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您慢慢说。”
“我下班骑车到这里,”丁秋楠指着地上的自行车,声音还带着些许颤抖。
“这人突然从胡同里窜出来拦住我。先是抓着我的自行车不让走,我要回厂里求助,他又追上来抓住我的胳膊,还说……说些不三不四的话。”
她顿了顿,稳定了下情绪:“我看他纠缠不休,就照着我爱人教的防身术踢了一脚,这才跑去找你们。”
“是销售科的吴瑞!”一个保卫干事用手电筒照了照蜷缩在地的人,突然喊出声来。
光柱下,吴瑞脸色惨白,满头冷汗,还在不住呻吟。
班长立即正色道:“丁医生,得麻烦您跟我们去保卫处做个笔录。您放心,很快就好。至于吴瑞……”他冷冷地瞥了一眼地上的人,“我们先把他关起来,等明天厂领导来了再处理。”
“好。”丁秋楠点头。
她心里清楚,在重视军属荣誉的当下,吴瑞的行为已经触犯了底线,这次绝不会轻易了结。
等丁秋楠做完笔录回到家,已是晚上八点多。
一家人都在焦急地等待,婆婆肖二丫不停地往门外张望,公公李铁虽然沉默地坐在桌前,紧皱的眉头却泄露了担忧。
“怎么这么晚才回来?”肖二丫急忙迎上前。
丁秋楠把发生的事情简单说了一遍。
话音刚落,肖二丫就气得直拍桌子:“这个挨千刀的!连军属都敢欺负,还有没有王法了!”
一向沉稳的李铁也沉下脸,手中的烟杆重重磕在桌上:“明天我就去找厂领导,非得严惩不可!”
保卫处的拘留室里,吴瑞的情况急剧恶化——剧痛让他几近昏厥,拷着手铐双手捂着裤裆。保卫科不敢耽搁,连夜将他送往医院。
急诊医生检查后连连摇头:“伤势太重,必须立即手术。”
无影灯下,医生切除了他一个已经严重损坏的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