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近九月末,北平城的秋意渐渐浓了。
不知何时起,街面上来回走动的军人明显多了起来,草绿色的身影与灰扑扑的街巷形成鲜明对比,空气中仿佛也多了几分不易察觉的紧张。
李震岳背着鱼竿去北海公园的路上,竟被巡逻的队伍拦下检查了好几次,那冰冷的枪管和严肃的目光,让他真切地感受到,这世道似乎要起风了。
若是那天运气好,渔获多了,李震岳总会挑几条肥美的拿到师父家。
起初只是顺手,直到有一次,佟老爷子尝了他炖的那锅鱼汤——汤色嫩白如乳,热气氤氲中只飘着几段翠绿的葱叶。
老爷子舀了一勺送入口中,动作顿住了,那双看惯风云的老眼里闪过一丝惊异。
“震岳,这汤……真是你做的?”
“是啊师父,”李震岳用围裙擦着手,“味道还成吗?”
佟爷没立刻回答,又细细品了一口,才缓缓道:“不错,汤浓,味鲜,腥气压得恰到好处。难得。”
李震岳笑了:“有几个小窍门,鱼必须现杀现做,处理时要刮净黑膜,最关键的是得用滚水冲汤,大火催白……”
老爷子听着,目光有些悠远,半晌叹了一句:“这滋味……宫里头的御膳房,都没炖出过这么对胃口的一碗汤。”
连平日里对鱼腥味敬而远之的大师兄顾长青,也忍不住尝了一口,随即眼睛一亮,咂咂嘴:“嘿!小师弟,真有你的!这汤绝了!”
自那以后,师姐便拉着李震岳,非要学了这手炖鱼汤的绝活,佟家的小厨房里,时常飘出这般鲜香的人间烟火气。
九月倒数第三天,黄昏。
李震岳刚在佟爷家练完功,浑身汗津津地回到四合院,还没来得及打水洗漱,弟弟震川就噔噔噔跑了过来,小脸上满是急切。
“哥!不好了!傻柱哥跟大茂哥都住医院了!”
“什么?”李震岳一愣。
“他俩今天约好了在后院打架,”震川毕竟才上一年级,说得有些颠三倒四,“打得好凶……后来,后来就被拉去医院了!”
正说着,前院传来一阵嘈杂,是许富贵和何大清吵吵嚷嚷的声音,两位父亲显然都憋着一肚子火,互相指责着,各自领着家里人,风风火火地带着孩子去医院检查了。
最终传来的消息是——双双住院。
这信息量让李震岳愣了片刻。许大茂这小子……看来跟着自己练了几天,倒是长了点能耐,居然能和比他大两岁、一向在院里横着走的傻柱打了个两败俱伤?
第二天,消息在院里传开。
清晨,四合院笼罩在秋日的薄雾里,家家户户的烟囱冒出缕缕炊烟,空气中混杂着煤烟和早饭的香气。
李震岳特意在院门口多等了一会儿,想堵住许大茂问个清楚。却没成想,远远看见许富贵推着那辆二八大杠出来,后座上坐着龇牙咧嘴、姿势别扭的许大茂。
许富贵脸色铁青,一言不发,蹬上车就载着儿子走了,车轮碾过青石板路,发出嘎吱的声响。
到了学校,课间操一结束,李震岳就把许大茂拽到了操场角落那棵老槐树底下。秋阳透过稀疏的枝叶,在许大茂那张青一块紫一块的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说吧,到底怎么回事?”李震岳抱着胳膊,眉头微蹙。
许大茂眼神躲闪,支支吾吾:“没……没啥,就是跟傻柱干了一架。”
李震岳没作声,只是盯着他,那目光让许大茂浑身不自在。
“是傻柱那孙子先撩骚的!”许大茂受不住这沉默,梗着脖子道,“他嘲笑我,说我就算跟你练了也是白搭,还是个小鸡仔样,三脚猫功夫上不得台面!”
李震岳依旧沉默,但眼神更沉了几分。
“我……我气不过!就约了他放学后院见真章!”许大茂越说越激动,牵扯到脸上的伤,疼得他倒吸一口凉气,“傻柱真他妈不是个东西!”
“继续说。”李震岳的声音听不出情绪。
“一开始他根本没把我放眼里,”许大茂脸上闪过一丝得意,随即又被愤懑取代,“被我结结实实揍得鼻青脸肿,趴在地上直哼哼!可这孙子,骨头是真他妈的硬,就是不服软,不肯认输!”
“没打赢?”李震岳挑眉。
“怎么没打赢?!”许大茂急了,“他都那样了,根本还不了手!可他就是不服!嘴里还不干不净地骂……”他声音低了下去,脸上露出又是后怕又是屈辱的神情,“然后……然后这狗东西,他不讲武德!”
“嗯?”
“他……他趁我听着他骂娘,稍微一分神的功夫,”许大茂下意识地夹紧了双腿,表情扭曲,“猛地就朝我……朝我中路来了一脚!阴得很!”
李震岳瞳孔微缩,语气凝重起来:“下阴?”
许大茂苦着脸,重重地“嗯”了一声,那滋味,想想都觉着蛋疼。
李震岳默默地看着许大茂,一时间竟不知该说什么好。这小子跟着自己练了段时间,身手是利索了些,能把傻柱逼到那份上,确实出乎意料。
可这结局……他心头莫名闪过一丝古怪的念头,难道许大茂这“不孕”的坎儿,就是这么来的?这命运的轨迹,也忒坑了点。
他心里想着,嘴上忍不住骂了一句:“这狗东西,下手真他娘的黑!打架归打架,往那儿招呼,太缺德了!”他确实没教过许大茂防备这种下三滥的招数,毕竟他自己也没想到,半大小子打架,傻柱能狠到这份上。
“谁说不是呢!”许大茂像是找到了知音,委屈得不行,“我都没往那处想!这东西太坏了,防不胜防啊!”
“医院怎么说?”李震岳压下心头的杂念,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这事儿可大可小,万一……
许大茂的脸色更垮了,带着哭腔:“大夫说……说得观察,肿得老高,开了药,让躺着休息……”
后半句话他没说出口。
“大茂,你被逐出师门了。”
许大茂脸上的委屈和哀求瞬间凝固,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结结巴巴地重复:“啊?逐……逐出师门?震岳,我……我就是打了一架而已啊!”
李震岳没有说话,只是沉默地看着他,那眼神里没有愤怒,只有一种不容置喙的决绝,这比责骂更让许大茂心慌。
“我改!我保证以后再也不主动惹事了,行不行?”许大茂急得快哭出来,试图抓住最后一丝希望,“师傅,你看我表现,我一定改!”
“晚了。”李震岳的声音不高,却像锤子一样砸下,“我一开始就告诉过你,练武不是为了逞强斗狠,更不准主动肇事。你听进去了吗?”
“师傅……”许大茂的声音带上了哭腔。
“不行。”李震岳斩钉截铁,“我已经教你的,你可以自己练,那是你自己的事。但从今往后,你跟我再没有师徒名分,出去也不准再跟人说我是你师傅。”
许大茂像是被抽走了力气,脑袋耷拉下来,肩膀垮着,半晌才从喉咙里挤出两个字:“……好吧。”
李震岳不再多言,转身就走,留下许大茂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楼道上,窗外秋风吹过,卷起几片枯叶。
晚上,李震岳从水盆里捞出两条活蹦乱跳的鲫鱼,用草绳穿了,拎着去了中院。
何家正房里亮着昏黄的灯光,他抬手敲了敲门。
门“吱呀”一声开了,露出何雨柱那张五彩斑斓的脸——眼眶乌青,腮帮子肿得老高,嘴角还结着血痂,真是惨不忍睹。傻柱一见是他,从鼻子里重重地“哼”了一声,扭过头,瓮声瓮气地说:“你来干嘛?”话虽如此,他倒也没把门关上,自己气哼哼地转身趿拉着布鞋回了屋。
李震岳跟着走了进去。屋里,何大清正系着围裙在灶台边忙活,锅里炒着白菜,带着一股子家常的油烟气。
看到李震岳手里拎着的鱼,何大清愣了一下,用围裙擦擦手:“是震岳啊,进来坐。”
“何叔,我来看看傻柱哥。”李震岳把鱼放在门边的矮柜上,在八仙桌旁的条凳上坐下。
没等何大清开口,李震岳便看向梗着脖子坐在床沿的傻柱,语气诚恳:“傻柱哥,许大茂的事儿,对不住。我已经把他逐出师门了。我教他练拳,本意是让他强身健体,不是让他学会功夫去欺负人的。”
傻柱一听,心里的火气好像消了一点点,但嘴上还是不饶人:“活该!那孙子,下手真黑!就该这么治他!”
“傻柱哥,这次真是对不住你了。”李震岳再次道歉。
傻柱摸着自己红肿发烫的脸颊,撇撇嘴,没再吭声,心里却是复杂得很。李震岳看着他这张几乎没一块好肉的脸,心里明白,许大茂那小子,估计是记着“打人不打脸”这话,偏偏就冲着脸上招呼,专往显眼的地方打,难怪傻柱火气这么大。
屋里一时安静下来,只有何大清锅里翻炒的滋滋声。李震岳见话已带到,便站起身:“傻柱哥,你好好歇着,把伤养好。我走了。”
何大清“哎”了一声,算是回应。
傻柱依旧扭着头没看他。
李震岳也没指望他们送,自己掀开门帘,走出了何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