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步入五月末,外面的消息不断传来。
战线已经推进过了长江天堑,并且传来了上海解放的振奋消息。
虽然南方战火未熄,但北平城里的生活依然在继续,带着一种新旧交替间的特殊平静与暗流涌动。
这天下午,李震岳刚从外面回来,一只脚刚踏进四合院大门,就听见中院传来一阵撕心裂肺、抑扬顿挫的哭丧声,打破了院落的宁静。
“老贾啊!我那短命的老贾啊!你怎么就这么狠心走了啊!”
“你留下我们这孤儿寡母的可怎么活啊!你快醒醒看看我们娘俩吧!”
“老天爷啊!你不开眼啊!你好没良心啊!”
“老贾啊——!我的男人啊——!”
“你怎么不把我也带走啊!你带走谁不好,偏要带走当家的你啊!”
“我们以后的日子可怎么过啊!这怎么活啊!”
是贾张氏的声音。中院贾家出事了!李震岳心里咯噔一下,立刻明白,这是贾东旭的父亲,贾家的顶梁柱老贾,估计是在厂子里出了工伤,人没了。
他不由得心里一阵郁闷,按照他对“原着”的了解,从这一刻起,这个四合院恐怕就要开始鸡飞狗跳、不得安宁了。
他快步走回前院自己家。
一进屋,就看到小弟李震川和小妹李玉梅两人缩在炕角,小脸发白,瑟瑟发抖,显然是被中院那凄厉的哭声给吓坏了。
母亲肖二丫不在家,估计是去中院帮忙料理后事了。
李震岳赶紧上前,蹲下身,轻轻抱住弟弟妹妹,柔声安慰:“不怕,不怕,有哥哥在呢。是贾家大伯……他去很远很远的地方了,再也不回来了。贾婶子是因为太难过、太舍不得,所以才哭得那么伤心。”
弟弟妹妹看着哥哥镇定的眼神,仿佛找到了主心骨,都扑过来紧紧抱住他,寻求安全感。
“得了,哥哥给你们讲个故事吧。”李震岳知道光安慰不够,得转移他们的注意力,“咱们讲个……《西游记》,好不好?”
他把弟弟妹妹安顿好,让他们坐在自己身边,清了清嗓子,开始讲述:
“话说在东胜神洲,靠近大海的地方,有一座名山,叫做花果山。这座山的山顶上啊,有一块……”
他绘声绘色地讲了半个多小时,从仙石崩出石猴,讲到美猴王横空出世,直讲得口干舌燥。
小妹李玉梅提溜着乌溜溜的大眼睛,好奇地问:“哥哥,那我们也去搬一块那样的大石头回来,放在院子里,好不好?”
李震岳被妹妹天真的想法逗笑了,摸摸她的头:“好呀。不过,要想从石头里蹦出猴子,可能需要等很长很长的时间。”
“需要多长呀?”小妹追问。
“嗯……大概要等到你长得跟哥哥一样高的时候,差不多吧。”李震岳比划了一下。
“那我要多吃饭,快点长个儿!”小妹握着小拳头,一脸认真。
弟弟震川则对故事里的吃的更感兴趣:“哥哥,故事里说的那个蟠桃,好吃吗?是不是特别甜?”
……
晚上,父亲李铁下班回来,一听中院的事,脸色也凝重起来,放下工具,连口水都没喝,就赶紧去中院帮忙了。
在这种红白喜事上,邻里间的互相帮衬是必不可少的。
过了一会儿,母亲肖二丫才一脸疲惫地回来,开始张罗简单的晚饭。
接下来的三天,整个四合院都笼罩在一种压抑和忙乱的气氛中。
贾家的哭声、做法事的诵经声、前来吊唁的亲友的喧哗声,使得院里一直是闹哄哄的。
为了不让小孩子接触到这些,家里打水之类的活儿,都是父亲李铁或者母亲肖二丫亲自去,不让李震岳他们兄妹仨往前院以外的地方跑。
李震岳知道,随着老贾的去世,四合院一个全新的“时代”,即将拉开序幕。而贾张氏和年幼的贾东旭,也将成为未来院里诸多是非的核心。
第三天,院里的男人们,包括李铁,都去给老贾送葬。
后来听回来的人念叨,过程并不顺利。
贾家村里的族老嫌晦气,不让老贾的灵柩进祖坟,说是横死之人。
贾张氏在村口又是哭又是闹,撒泼打滚,但最终还是没用。
实在没办法,只能将老贾送去火化了,抱回来一个冰冷的骨灰盒。这事儿在院里传开,更添了几分压抑和议论。
不过,这些纷扰暂时并未太影响到李震岳的生活节奏。
他依旧保持着规律的作息:早上雷打不动地带着弟弟锻炼身体,放学后如果时间早,就拎着他的宝贝鱼竿去北海公园甩几杆。
凭借先进的钓具和技巧,他几乎是每次都有收获,虽不总是爆捅,但从未空手而归。
因此,李家晚饭的餐桌上,那盆嫩白鲜香的鱼汤,几乎就没断过几次,为这个清贫的家持续补充着难得的营养和油水。
转眼到了周六晚上,李家人刚吃完晚饭,门外响起了敲门声。肖二丫开门一看,是中院的闫埠贵闫老师。
“李家婶子,打扰了,李师傅在家吗?”闫埠贵脸上堆着笑,探头往里看。
“在呢,阎老师,您怎么来了?快请进,有事吗?”肖二丫侧身把他让了进来。
李铁放下手里正在打磨的一个小木件,站起身:“闫老师,找我有事?”
闫埠贵搓了搓手,有些不好意思地开口:“是有点事……那个,我想……明天想去钓鱼,听说你们家震岳那鱼竿特别好使,能不能……借我用一下?就一天!”
李铁一听是借鱼竿,脸上立刻露出为难的神色:“啊,这个……闫老师,真不是我不借。您不知道,那鱼竿,震岳那孩子把它当宝贝似的,谁也不让碰。而且他跟我说了,那玩意儿看着结实,其实特别娇贵,容易坏,里面的轴承啥的,坏了都没地方配去。”
他顿了顿,指着衣柜顶上那个李震岳特意让做的小木盒子说:“您看,他每次用完,都得里里外外擦干净,上好油保养,然后还得用那个木头盒子装着,生怕磕了碰了。实在是对不住啊,闫老师。”
闫埠贵脸上期待的笑容僵住了,沉默(……)了一下,还是不甘心,又试探着问:“那……李师傅,您看,能不能……也给我做一个?工钱和材料费,咱们好商量。”
李铁摇了摇头,实话实说:“闫老师,不瞒您说,这鱼竿木工活儿倒不算多,主要是繁琐,零零碎碎的部件,做一个,前前后后得两个星期。最麻烦的不是做工,是那些材料!像里面用的小轴承、连接用的铜管,现在根本不好找。当时我们也是费了老大劲,跑了好些地方才凑齐的。”
听到这里,闫埠贵知道彻底没戏了。他脸上是掩不住的失望,又客套了两句,这才悻悻然地走了。
星期天,李震岳依旧雷打不动地带着弟弟去了北海公园。
如今,李震岳俨然已是北海公园钓鱼佬里的“名人”了。
每当他扛着那副造型别致的鱼竿出现,总能吸引不少目光。
他那套能钓远、钓深、频频上大鱼的装备,无疑是岸边众人眼中最羡慕、最渴望拥有的存在。
依旧是熟悉的流程,选位,组装,挂饵,然后潇洒地一杆抛出,鱼线带着希望嗡鸣着飞向远方的深水区。
一上午的收获依旧喜人:六条鱼安然入护,其中包括两条一斤多的草鱼和四条半斤上下的鲫鱼。
在周围钓友或羡慕或酸涩的目光中,李震岳熟练地收拾好渔具,带着弟弟和战利品,再次满载而归。
这持续而稳定的渔获,改善着家里的伙食。
中午,李震岳提着沉甸甸的水桶,带着弟弟刚回到四合院,一个不速之客就堵在了家门口——正是中院一身素缟、眼睛红肿未消的贾张氏。
她一眼就瞄见了水桶里那两条还在扭动的草鱼,二话不说,上手就要捞,嘴里还理所当然地说道:“李家妹子,这两条鱼我拿走了啊!我家东旭这几天顶替他爸去厂里报到,身子虚,需要好好补补!”
这突如其来的举动,让李铁和肖二丫当场愣住了。
李震岳心里也是“咯噔”一下,瞬间呆住——这熟悉的蛮横无理,这道德绑架的架势……禽满四合院的经典剧情,难道就从这两条鱼开始,正式上演了吗?
“你干什么?!”肖二丫最先反应过来,一把按住贾张氏的手,阻止了她捞鱼的动作。
“干什么?不就拿你们两条鱼吗?给我家东旭吃怎么了?你们家不是天天有鱼吃吗?”贾张氏理不直气也壮,声音陡然拔高。
“不行!你这是强盗行为!凭什么你说拿就拿?”肖二丫也火了,紧紧抓着水桶边缘。
两人的声音越来越高,争吵声立刻引来了左邻右舍。
今天是周末,院里大部分人都在家,不一会儿,前院就聚拢了不少看热闹的邻居,对着抓着水桶争执不休的肖二丫和贾张氏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贾张氏见人多了,眼珠一转,突然松开了手,一屁股坐在地上,双手“啪啪”地拍着地面,扯着嗓子干嚎起来:
“欺负人了啊!老李家欺负我们孤儿寡母了啊!大家都来看看啊!”
“你闭嘴!”肖二丫气得脸色发白。
“我不就想要两条鱼给孩子补补身子吗?老李家这都不给,还有没有点同情心了啊!”
贾张氏根本不听,继续她的表演,甚至升级了戏码,仰头哭喊:“老贾啊!你死得不安生啊!你才走几天,就有人欺负到我们娘俩头上了啊!老李家欺负人了啊!”
“你给我闭嘴!”肖二丫声音颤抖,既是气也是激动。
“哪有你这样强抢东西的?你家掌柜的去了,我们邻里看着可怜,上次是送过两条鱼给你们!你怎么还不知足,还来硬抢了?”
旁边的李铁看着越聚越多的人,脸上有些挂不住,小声劝自己媳妇:“孩子他妈,算了算了,街坊都看着呢……”
“你给我闭嘴!”肖二丫难得如此硬气,回头瞪了丈夫一眼。
“有了一次就有两次,这次要是让她得逞了,以后咱家还过不过了?这事绝对不能就这么算了!”
李铁被媳妇一吼,缩了缩脖子,没再吱声。
贾张氏见李家态度强硬,哭嚎得更起劲了,甚至开始口不择言:“老贾呀!你在天有灵看看吧!老李家就是要逼死我们娘俩啊!你快下来把他们带走吧!”
这句话一出,周围看热闹的人脸色都变了。这年头,这种召唤死人、诅咒别人的话是非常犯忌讳的,听着就让人脊背发凉。
李震岳一听,心里也膈应得不行,他知道不能再任由贾张氏撒泼下去了。
他立刻对弟弟说:“震川,走,跟我去军管会!就说有人搞封建迷信,公开召唤死人诅咒邻居!”说完,他拉着弟弟就作势要往外走。
没走几步,一条有力的胳膊就拽住了他——是中院的一大爷易中海。
“震岳,你这是干什么去?”易中海沉着脸问。
“易叔,你抓着我干嘛?”李震岳故作不解,“我去军管会反映情况啊。”
“胡闹!都是院子里的小事,在院里解决就行了,去什么军管会!”易中海拿出他一大爷的派头。
“易叔,这可不是小事!”李震岳声音不大,但足够让周围人听清,“贾家婶子刚才的话,可是封建迷信!还公开诅咒人!往大了说,这跟反革命煽动有什么区别?军管会不管谁管?”
他特意强调了“反革命”三个字。坐在地上的贾张氏一听这三个字,吓得浑身一激灵,慌忙从地上爬起来,脸上的嚣张和泼辣瞬间变成了惊慌,连连摆手:
“没有没有!我那是……那是闹着玩呢!胡说八道的!我……我不打扰你们家了,我回去了!”说完,也顾不上什么鱼了,低着头,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急匆匆钻出人群,溜回中院去了。
易中海看着贾张氏逃走的背影,叹了口气,把李震岳强拉到李铁和肖二丫面前,打圆场道:“老李,李家妹子,你看……都是邻里邻居的,她一个妇道人家,刚没了男人,脑子不清醒。也没真造成什么损失,这事儿……就这么接过了吧?”
旁边也有邻居附和:“是啊,老李家的,贾张氏最近是有点魔怔了,逮谁跟谁闹。”
“唉,看在老贾刚走的份上,咱们多担待着点吧。”
李铁看了看脸色依旧难看的媳妇,又看了看一脸平静的儿子,叹了口气:“行了,今天这事……就算了吧。”
过了一会儿,年轻的贾东旭红着脸,耷拉着脑袋来到前院,替他母亲向李家道了歉,态度倒是很诚恳。
这场由两条鱼引发的风波,暂时平息了。但李震岳知道,以贾张氏的性子,这事儿,绝不会是最后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