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冬的第一场雪不大,浅浅盖了手指头那么厚就停了。
老罗望着山下肆无忌惮点燃柴堆怪叫的流民官兵,眼里闪过一丝惋惜。
那都是村寨里的人辛辛苦苦积攒下来准备过冬的柴火,就这样被糟蹋了。
当然,糟蹋的更多的是粮食。
九村十八寨积攒下来要吃到明年开春的粮食,被这几万人胡吃海喝的糟蹋着,简直是要绝了连云峰上下的活路。
“吴襄……没听过嘛,来我们这里干什么?”
老罗喃喃自语,冷不丁被寒气呛了一口,忍不住闷声咳起来。
不多时,有人爬上石头搭的小哨屋,硬把他拖拽了下去。
“要议事了,你趴在那看什么?光看能把人看走啊?”
跟他一样大年纪的老人明显比他利索,拖拽着他还能健步如飞,被拽的老人直骂娘。
“陈花狗你奶奶的,老子只有一条腿,你再拽着老子跑,蛋给你抠了!”
老罗的叫骂声响彻山寨,让这个沉闷的、兼负着集市功能的寨子多了几分生气。
自从被火炮轰开山门,寨子里留守的人且战且退,为老弱们争取完撤退时间,就依仗着地形优势潜伏了起来。
如果按以前连云峰九村十八寨的全盛状态,这几万流民兵进来纯粹找死,甚至山外的吴襄也得再退三十里安营扎帐。
但九村的人走了,只剩十八寨老老小小加起来不足一万人的配置,又抽出大半青壮去劫朝廷搬运。
现在的连云峰太虚弱了。
“老罗叔,你们这精神头是一天比一天好啊!”
山寨最高处,一处像丘丘人建筑似的圆形石木房屋门户大开,里面燃着火盆,一群老家伙默默抽旱烟。
这里可以俯瞰整个寨子,整体修建的很宽敞很扎实,没有任何富丽堂皇的装饰,从里到外透着实用的风格。
有人见陈王寨的族老拉着罗家寨族老作怪,不禁含笑打趣。
“实在闲得慌你们掰个腕子,别比腿了。”
老罗闻言笑得不见眉眼。
因为拖着他的这位只有一条胳膊。
被叫陈花狗的老人狠狠朝议事堂瞪了一眼,骂道:“一群没大没小的东西,等老子上去牙给你打掉。”
一群加起来近千岁的老家伙辈分混乱,但代表的利益地位又都相当,玩闹几句后,议事堂里恢复了原本安静与沉重。
十八寨的族老都在这儿,剩余的青壮也基本都在这儿。
现在要由他们做主是否下山赶人了。
“四周的山林都搜过了,没有活口残留,就剩咱们各村寨里缩着的那些,这几天下来,粮食应该糟蹋完了,柴火也快没了,我看他们自己开始砍树了,再拖下去,就该点房子了。”
流民也不傻。
入了营每天一顿半稀不稠的粥吊着,发件快烂掉的官兵衣裳,连根烧火棍都没发,这是明摆着当他们填线宝宝。
能闯进连云峰窝几天好日子,他们才不愿意走呢。
甚至有不少人偷偷摸上山,想找连云峰的土匪谈入伙的事。
对于这些人,土匪有什么好说的。
直接杀了扔下去了事,态度十分坚决。
这可是几万人,不是几百人,连云峰根本养活不起这么多人。
再说了,就算养的起,一下来几万,谁是客谁是主?
“我也赞成撵人,粮食其实不太愁,山寨存的加上堵在外面回不来的,勒紧裤腰带多半能熬过去,来年开春就好了,就是这个柴火问题……”
有族老开口附和,眼里掩饰不住的担忧。
“现在撵不撵其实都一样,房子和屯的柴肯定都会被烧掉,他们要不了多久就得走,咱们还是提前想办法过冬。”
陆家寨的族老提出了反对意见,感觉就算折损人手也抢不下来多少柴火和房子,不划算。
“我也这样觉得,埋伏在山林里不许他们砍树就是,几万人没吃喝,撑不下去,现在是第六天了吧?”
随着开始议事,议事堂的族老渐渐分成两派,一派坚持下去冲杀撵人,一派认为撵人收益太低,保护好山林屏障,让饥饿和严寒把人撵走就行。
不过两派的核心都是一样的,保护山林屏障,连云峰的树不能砍!
这倒不是什么爱护环境,爱护大自然。
他们只明白一个最浅显的道理,一旦没了树木遮掩,就会降低隐蔽性,容易被大军围剿被流民劫掠。
从某种角度上来看,山匪或许是最古老的环保主义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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族老们在山寨议事,龟缩在蜂巢山洞里的山民们也在默默忍耐着饥寒。
大多数人家像陆家一样,都是有积蓄的人家,带着珍贵的肉食和尽量拿的动的粮食上的山。
也有少部分孤寡老弱,因为男人外出征调没能力带太多东西上山,只能先躲进自家山洞里。
现在五六天过去已然没了吃喝,得想办法找人借。
不过陆四婶家是不在这个范围内的。
她家几个儿子虽然也被山寨第二轮征调抽走了,但她孙子多,好几个生的早的都成大小伙子了,能顶上用。
所以她家逃上山进洞的时候,带的东西比别家多。
只不过人多有好处,也有坏处。
粮食吃的也快啊!
她看着飞快消减的粮食,立刻就把注意打到了陆老汉这个二哥家,跟她男人低估过后叫来了自己几个孙子:
“你二爷家一屋子女娃,吃不了那么多,咱家男娃多,不能饿着,找他们借点粮食去。”
这是陆四婶安排自己孙子的话,她孙子到陆老汉这边的洞口也就照原话说了。
陆老汉的脸瞬间就黑了。
女娃女娃女娃!
又是女娃!
“就跟你奶奶说,我家女娃多,搬不动粮食,带上来的少,借不了。”
陆老汉压着火气回绝,他身旁的陆老太眼睛瞪得恨不能吃人。
“你家不拿女娃当人,饿死也随你们,我家是干不出来养的孙子一身肉,孙女一身柴的事。”
“二爷,您这话说的就假了,我们都看见小五婶推着车上山的,那独轮车听我爷说,当初太爷本来要分给我们家的。”
陆正光听着二奶奶的讥讽也不当回事,他懒得跟老婆子说话,只对着陆老汉这个二爷开口。
“呵呵,想算账叫你爷爷来算,你大爷爷也还活着,我们几兄弟有的是账算,怎么,你一个小辈仗着有把子力气,要替你爷爷算账了?”
陆老汉语气越发淡漠,他身后的洞口呼啦啦走出一群人。
除了两个大孙子还有四个儿媳,个个拿着镰刀榔头,一副拼命的架势。
陆正光心里发虚,连忙打了自己个嘴巴子赔罪:“二爷我就是不太会说话,您别生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