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年光阴,大夏格物之盛,如烈火烹油;电报纵横,铁轨蔓延,蒸汽机车轰鸣于野;
苏云浅立于观星台,手握蕴含未知能量的幽蓝矿石,目光已投向更深邃的海洋与星空;
二次远航舰队整装待发之际,朝堂之上,一股以“体恤民力”为名的新暗流悄然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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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年,足以让幼苗成材,让星火燎原。
大夏帝国的疆域未曾扩张多少,但其内在的肌理,已被“格物”二字深刻重塑。贯通南北主干线的电报网络,如同帝国的神经,将京畿的意志与边陲的讯息紧密相连,朝令夕至不再是夸张之词。沿着新铺设的、在阳光下泛着冷硬光泽的铁轨,被称为“钢铁驽马”的蒸汽机车,拖拽着长长的车厢,喷吐着白色的烟柱,以其恒定的速度和磅礴的力量,轰鸣着穿梭于山河之间。漕运的压力为之大减,货物的流通、人员的往来,效率提升了何止数倍。
京城西郊,帝国科学院已然成为一座庞大的建筑群,高耸的观测塔、昼夜不息的实验室、以及那座象征着格物之学巅峰的汉白玉观星台,共同构成了这个时代最独特的天际线。
观星台顶,苏云浅凭栏远眺。春风拂面,带着暖意,也带来了远处京城隐约的喧嚣与更远处工坊区规律性的轰鸣。她依旧是那身简便的深青常服,唯有袖口的星辰齿轮徽记,无声诉说着她的身份与权柄。五年岁月似乎格外厚待她,容颜未改,只是那双洞察世情的眼眸,愈发深邃,仿佛能映照出星辰运行的轨迹与物质内在的奥秘。
她的手中,把玩着那块来自遥远“曙光湾”的幽蓝矿石。矿石在夕阳余晖下,内部仿佛有星云在缓缓流转,触手微温,隐隐传来一种奇异的、若有若无的能量波动。科学院的初步研究显示,这种能量远超寻常煤炭,性质却迥异于已知的任何物质,它像是一个沉默的谜题,一个来自未知领域的邀请函。
“看够了这人间盛景?”风宸煜沉稳的声音自身后响起。他缓步上前,与她并肩。执掌帝国权柄五年,他身上属于战场的那份凌厉杀气已内敛为深沉的威仪,唯有在望向身边人时,眼底才会流露出与当年无二的温柔。
“盛景之下,亦有隐忧。”苏云浅并未回头,目光依旧投向东南方浩瀚无垠的海平面,“这矿石……是一种启示,也是一种挑战。现有的蒸汽之力,虽驱动了帝国,却也受限于煤炭与距离。若想真正拥抱星海,我们需要更强大的心脏。”
风宸煜颔首,神色肃然:“‘破浪号’与新建的两艘‘真理级’姊妹舰已完成全面升级,加装了更高效的蒸汽轮机与淡水转化设备。新的远洋舰队已集结于龙江口,随时可以启航。此次航行,目标有三:巩固曙光湾据点,深入探索新大陆腹地,绘制更精确的寰宇星图以为导航,以及……寻找并确认这种新能源的矿脉与利用之法。”
他顿了顿,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激昂:“云浅,我们所缔造的这一切,或许真的只是通往更广阔天地的基石。”
苏云浅终于转过身,清冷的面容上绽开一丝极淡却无比坚定的笑意:“那就去找到它,点燃它。让帝国的炉火,照亮更深沉的黑暗。”
两人目光交汇,无需更多言语,彼此的心意已然相通。脚下是蒸蒸日上的帝国,前方是蕴含着无限可能与危险的未竟之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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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就在二次远航计划紧锣密鼓推进之时,一股潜流开始在看似平静的朝堂之下涌动。
这一日的常朝,议题本是关于远洋舰队的最后补给与人员调配。风宸煜刚陈述完计划,一位素以“老成持重”、“体恤民情”闻名的御史大夫,秦守拙,便手持玉笏,缓步出列。
“陛下,摄政王殿下。”秦守拙声音温和,面带忧色,“老臣深知远洋探索于国之大计,意义深远。然,臣近日翻阅户部账册,观各地民情奏报,心内实感不安。”
他目光扫过殿内群臣,最终落回风宸煜和苏云浅身上,言辞恳切:“自格物新法推行以来,固然成效卓着,然兴建铁路、铺设电报、打造巨舰、广开学堂医馆……无一不是耗资巨万之举。虽有益处,然则赋税未见减免,徭役亦未轻省,长此以往,民间恐生疲态。此次二次远航,所费更巨,臣恐……恐伤及国本,有违圣人‘敬天爱民’、‘不竭泽而渔’之训啊。”
他并未直接反对远航,而是巧妙地将话题引向了“民力”与“国本”,字字句句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上。
立刻便有几位官员出声附和。
“秦御史所言极是!如今各地虽见繁华,然底层百姓生计依然艰难,若再兴大役,臣恐怨声载道。”
“是啊,陛下!远洋探索固然重要,然是否可暂缓一二年,使民力得以休养生息?”
“格物之学,是否也应适度,莫要一味求新求快,失了根本?”
这些声音,不再像五年前陈阁老那般赤裸裸地攻击“奇技淫巧”,而是披上了“体恤民力”、“顾全根本”的外衣,显得更加冠冕堂皇,也更难直接驳斥。他们代表着一批在科技浪潮中利益相对受损,或是对这种高速变革感到不适与恐慌的保守势力。
风宸煜面色不变,眼神却冷了几分。苏云浅静立一旁,神情淡漠,仿佛那些议论与她无关。
“秦爱卿忧国忧民,其心可嘉。”皇帝缓缓开口,目光深沉,“然,远洋之利,关乎国运长久。至于民力……”
他看向风宸煜和苏云浅,将问题抛了过去:“摄政王,镇海王,于秦御史所虑,你二人有何见解?”
风宸煜踏前一步,声音沉稳有力:“回陛下,秦御史所虑,臣与镇海王亦时常思之。然,所谓‘民力’,非是固守不变,坐吃山空。格物之学,所创之富,远大于所耗。电报铁路,缩短行程,降低物流之费,实为民间省下无数隐形成本;新式农具良种,使亩产倍增,民食得以丰足;官学医馆,开启民智,强健民身,此乃夯实国本之基!”
他顿了顿,语气转为锐利:“至于远航所费,确有支出,然其带回之新物种、新矿藏、新商路,其长远之利,岂是眼前银钱所能衡量?若因噎废食,畏缩不前,我大夏与那些固步自封、最终被时代洪流吞没之古国,有何区别?”
苏云浅此时也微微躬身,清越的声音响起:“陛下,臣近日核算,去岁全国官办学堂,因采用新式黑板粉笔、活字印刷教材,较之旧式私塾,生均耗费反降三成;惠民药局因集中采购、规范用药,同等疗效下,药价仅为市面七成。科技之用,在于提升效率,降低成本。远航寻觅之新能源,若得以利用,或可彻底革新动力之源,届时,万民可享更廉价之能源,百工可获更强劲之动力,此方为真正‘体恤民力’之大道。”
她以具体数据回应空泛的“民力”指责,将话题重新拉回效率与发展的轨道。
朝堂之上,一时寂静。秦守拙等人张了张嘴,却发现面对实实在在的数据与清晰的发展逻辑,他们那些基于“感觉”和“古训”的忧患,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皇帝沉吟片刻,终是摆了摆手:“远航之事,关乎国运,不可轻废。然秦爱卿所言,亦需留意。摄政王与镇海王需确保各项用度,力求俭省,勿使民怨。退朝。”
首次交锋,看似以风宸煜与苏云浅的胜利告终。但苏云浅走出金銮殿时,清晰地感受到背后那几道混杂着不甘、忌惮与冰冷的目光。
星火虽已燎原,但深水之下的暗礁,从未消失。新的航程尚未开始,来自内部的拉扯与阻力,已然显现。这注定不会是一次一帆风顺的远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