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逸冬一回到海城,连口气都没喘匀,就拉上孙明义和教练扎进了战术研讨里。三人对着之前比赛的录像反复琢磨,把每一个暴露出来的问题都掰开揉碎了分析,力求把所有漏洞都堵上,做到万无一失才肯罢休。
事儿一敲定,潘逸冬又马不停蹄地和郑加许收拾行李,往京城总队赶。一路上,郑加许像是有什么心事似的,总爱偷偷扭头瞄他,可每次潘逸冬抬眼跟他对上视线,他又飞快地把头转了回去,那模样透着点不自然。
“你老用这怪怪的眼神看我干嘛?”潘逸冬终于忍不住问,“出什么事了?”
郑加许挠了挠头,含糊道:“没没事,就是看你反应不大,挺好的。”
“什么反应不大?”潘逸冬一头雾水,“你把话说清楚啊。”
郑加许这才慢悠悠开口:“你没看昨天的新闻采访?”
潘逸冬这几天不是在路上奔波,就是埋在会议室里研究比赛,哪儿有功夫刷新闻。
他掏出手机,一打开就看见热搜上挂着张新月的专访——是她受伤后的第一支采访。屏幕里的姑娘穿了件宽松的体恤,脸色看着稍显苍白,旁人或许只觉得是刚受过伤没恢复好,可潘逸冬一眼就看出了她藏在衣服下的消瘦。想来她采访前定是特意收拾过,可那份掩不住的憔悴,还是扎得他心口发紧。
四个月了,这是他第一次得到她的消息。潘逸冬只觉得眼眶一阵发热,指尖轻轻摩挲着屏幕上她的脸,心疼得厉害,没等看完就匆匆关掉了手机。
郑加许坐在旁边,把他的反应看在眼里,心里既有几分了然的心疼,也掺着点莫名的欣慰。
到了京城总队,各省的运动员也陆续归队,所有人都憋着一股劲,要为即将到来的世锦赛备战。
赵祥在全体大会上宣布集训正式启动,郑加许依旧是潘逸冬的陪练。接下来的日子里,两人早出晚归,训练、复盘、加练,几乎形影不离,把所有精力都扑在了备战上。
美国的家里,新钢琴送到的那天,阳光透过落地窗洒在客厅地板上,映得胡桃木琴身泛起温润的光。
林徇亲自盯着调音师调试完最后一个音,才扶着张新月在琴凳上坐下,轻轻掀开琴盖:“这是市面上最好的立式琴了,你试试看手感。”
张新月的手指悬在黑白琴键上方,迟疑了片刻才落下去。连续几个月没碰琴,指尖触到琴键的瞬间,竟生出种熟悉又陌生的恍惚——从小到大,钢琴都是她最亲密的朋友,两人从未分开过这么久。
右手臂脱位康复后,终究还是留了些后遗症,抬起来时隐隐发沉,手指也少了往日的灵活利落。她没选复杂的曲子,只缓缓弹了一段慢节奏的旋律,音符断断续续飘在空气里,带着点挥之不去的滞涩。
林徇站在旁边,听得出她琴声里的沉重,想打破这份沉静,便笑着打趣:“新月,小时候我缠着想让你教我弹琴,你总说我太笨,不肯松口。今天难得有机会,不然你教教我?”
这话像一根细针,猝不及防刺破了张新月的平静。她猛地想起很久以前,在自己的小琴房里教潘逸冬弹琴的画面——他指尖笨拙,却学得格外认真,阳光落在他发梢,连带着空气里都飘着甜。一股酸涩骤然涌上心头,堵得她胸口发闷。
“我今天手臂疼,不想弹了。”她打断林徇的话,撑着琴凳站起身,语气里带着难以掩饰的疲惫。
林徇见状连忙跟上,语气里满是关心:“要不要我请医生来看看?”
张新月没应声,径直转身走进卧室,轻轻带上了门。
躺在床上,心里的委屈和烦闷翻涌不休,她摸出手机,毫不犹豫地拨通了关关的电话。电话一接通,她就带着点鼻音抱怨:“关关,你到底怎么回事?我还是你的老板,你倒好,连个关心的电话都不打给我。”
关关的声音带着明显的哽咽,一听就憋了很久:“新月姐,我好想给你打电话的,可是……我没有资格了……”
“什么叫没有资格?”张新月皱起眉,“你是我的助理,怎么就没资格了?”
“你出事那天,我没在你身边,林总狠狠责备了我,确实是我没尽到责。”关关的声音越说越低,“后来林公子通知我,我被开除了……我已经不是你的助理了,不让我给你打电话。”
“开除?谁说的?”张新月的语气陡然坚定起来,“是我让你去外地办事情,你才没在我身边的,这根本不是你的错。再说,谁能提前预料到会出事?”她放缓了语气,轻声安慰,“别哭了,在我这儿,我说了算。你还是我的助理,也是我最好的朋友。”
挂了电话,张新月又给关关发了条消息,让她明天就回公司继续工作。
末了,她特意补充了一句:“之前让你给杨教练送的药,继续按时送过去。老人家的药不能断,这和我跟潘逸冬分不分手没关系。不过你别暴露自己的身份,也别说药是我让送的。”
训练馆里的空气满是汗水与橡胶摩擦地面的味道,潘逸冬正对着靶子反复练习动作,额前的汗珠顺着下颌线往下淌,砸在地板上晕开小小的湿痕。
赵祥背着手走进来,身后跟着几个工作人员,目光扫过全场,最后落在周晓阳身上。
他径直走过去,亲自给周晓阳调整姿势,语气带着几分期许:“晓阳,这是你第一次参加世锦赛,多少专家教练围着你打磨技术,可得拿出真本事来,别辜负了大家的培育。”
周晓阳腰板挺得笔直,用力点头:“谢谢领导支持,我一定不负众望!”
赵祥满意地点点头,转身踱步到潘逸冬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逸冬啊,你的比赛资格来得不容易,是你师父拉下老脸给你求来的,可别到头来让人失望。”
潘逸冬握着球拍的手紧了紧,他怎会听不出赵祥话里的埋汰——他是总队领导,自己不过是个队员,再多辩解也无用,只能低下头,一言不发。
旁边的郑加许连忙笑着打圆场,上前一步接过话头:“是是是,赵队长!我们心里都有数,肯定好好珍惜这次机会,一定为国争光!”
赵祥瞥了他一眼,没再说话,背着手慢悠悠地离开了,那副十足的领导架势,让空气都沉了几分。潘逸冬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郁气,抬手抹了把汗,转身继续投入训练,每一个动作都比刚才更用力几分。
训练结束时,天已经擦黑了。潘逸冬和郑加许并肩往宿舍走,路过收发室时,大爷探出头喊住他:“潘逸冬,有你的海外快递,刚到的!”
潘逸冬愣了愣,接过那个不大的包裹,心里满是疑惑——他在海外没什么熟人。
回到宿舍,他拆开包装,里面静静躺着一条项链,链子上挂着个小小的月亮和星星吊坠,熟悉得让他心口一窒。
这是他当初送给张新月的定情之物,是他花了好几个月,特意托人定制的。
郑加许凑过来看见,瞬间没了声音——这项链,还是当年他去取的。如今物归原主,意思再明白不过,张新月是真的要和他彻底断绝关系了。
宿舍里的气氛一下子变得沉闷。潘逸冬捏着那条项链,指腹摩挲着冰凉的吊坠,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堵得发慌,连呼吸都带着涩味。
郑加许看着他紧绷的侧脸,连忙打破沉默,拍了拍他的肩膀:“走走走,该去食堂吃饭了!我特意跟食堂大姐打招呼,给咱们留了红烧鱼,再不去可就被别人抢光了!”
潘逸冬没应声,默默将项链塞进衣兜,那点冰凉透过布料贴在胸口,像一道解不开的结,缠得他整颗心都沉甸甸的。
他跟着郑加许往外走,楼道里的灯光拉长了两人的影子,一个沉默,一个故作轻松,唯有那枚月亮吊坠,在衣兜里藏着一段戛然而止的过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