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缓缓拐进浓荫蔽日的弄堂,斑驳的树影在车窗上摇曳。远远地,就看见抱着洋娃娃的丫丫踮着脚尖,正费力地够着石库门那枚泛着铜绿的门环,小辫子随着动作一翘一翘的。
丫丫!张新月推开车门,轻声唤道。
小女孩猛地转身,眼睛瞬间亮得像浸了蜜的星星:新月阿姨!她抱着掉了纽扣的洋娃娃,裙摆飞扬着扑进张新月怀里,我等了你好久好久,妈妈说你一定会来!草莓牛奶香混着奶香扑面而来,瞬间将西装革履带来的压迫感融化成细碎光斑。
小娟系着碎花围裙探出头,锅铲还滴着水珠,嘴角挂着了然的笑:就知道你要躲这些公子哥,快进来,排骨莲藕汤还咕嘟咕嘟冒着泡呢!
走进老式弄堂,木头特有的清香混着饭菜香萦绕鼻尖。八仙桌上摆着两副碗筷,青瓷碗里的排骨莲藕汤正腾着袅袅热气,葱花浮在奶白色的汤面,勾得人直咽口水。
手机在包里震个不停,谢雨华的未接来电已经堆到二十三个。张新月划开屏幕,最新的语音消息带着压抑的暴戾:张新月,你以为躲......她毫不犹豫地按下删除键,指尖还残留着下午被玫瑰刺扎出的微痛。
阿娟,好端端的卖什么房子?张新月握着青瓷杯,粤语尾音像裹了层糖霜,家里急需要钱吗?
小娟擦拭全家福的动作猛地僵住,玻璃映出她眼下浓重的青黑:是啊,撑不住了,房贷压得人喘不过气......阿昆的俱乐部接不到赞助,工资都快发不出来了,连利息都不够还的。
相框里十年前的少女穿着发白校服,笑得像团不掺杂质的阳光,和此刻疲惫的她判若两人。
瓷杯轻叩桌面,惊飞了窗台上的麻雀。张新月望着踮脚够咸鱼干的丫丫,发梢粘着的米粒像缀着碎星:来海城帮我吧。
她按住小娟的手,掌心的温度透过皮肤传来,新成立的公司正缺个靠得住的人,薪资翻倍,寒暑假还能给你放假。
小娟猛地抬头,睫毛上沾着水光:这......这怎么好意思?平白无故麻烦你......
我们之间还说这个?张新月夹起藕块放进丫丫碗里,当年我在演出时胃病犯了,是你第一个给我递上热水的。
妈妈,我要吃肉!丫丫举着碗,油乎乎的小嘴咧得老大。小娟看着女儿,眼眶又红了一圈。
阿昆他们最近忙什么?张新月吹着滚烫的汤问。
还不是全国联赛挣点辛苦钱。小娟擦着围裙,突然促狭地挑眉,俱乐部要黄,他们的教练又生病了,他们正在进行一场比赛,想挣一些奖金维持俱乐部开销和教练的看病钱。不过要说忙......去年你和冬子在海城见面后,真没擦出火花?
张新月耳尖瞬间发烫,低头搅着茶汤,涟漪在碗中荡开:我们就是朋友,偶尔发发信息问候一下。
可怎么会忘呢?德国街头飘雪的夜晚,他们在毛毯里还带着温度;疫情封控时,他饿着肚子送来最后一点热汤面,瓷碗上的雾气模糊了彼此的脸。
你啊,小娟突然攥住她的手腕,指尖带着少女时翻墙逃学的莽撞,在美国豪车里写歌,被人骂矫情都没皱过眉,现在面对喜欢的人倒扭捏起来了?
窗外梧桐叶沙沙响,丫丫举着咸鱼干跌跌撞撞扑过来:阿姨吃!掌心的温热比任何宝石都更灼人。
我就问你一句话,抛开那些身份、名利——你心里有没有他?小娟追问。
楼下馄饨摊的梆子声混着晾衣绳轻晃,张新月盯着碗里的倒影,听见自己喉咙发紧:声音轻得像片羽毛落地,却让整个屋子都安静了下来。
小娟猛地拍腿,惊落梁上灰尘:这不就结了!
她抓起那双弹过钢琴、签过百万合约的手,按在自己的手背上,潘逸冬从城中村的破球台打到全国冠军,你从音乐学院走到金曲奖领奖台,两个野火烧不死的人,还能被世俗眼光捆住?
丫丫抱着熊猫玩偶撞进怀里,奶声奶气的呼唤混着弄堂里的馄饨香:阿姨和我们住一起好不好?丫丫给你唱新学的歌!
张新月摸着孩子细软的头发,看着窗外升起的月亮。或许真爱本就该像此刻的月光,温柔却坚定地漫过所有藩篱。
在东方体育中心穹顶下,聚光灯如手术刀般将赛场剖成明暗两极。潘逸冬单膝跪在木地板上,汗水顺着下颌砸在纹丝不动的球拍上,洇出深色云翳。
观众席的惊呼声如潮水漫来,他却只听见耳膜轰鸣。对面的卢伟健身着雪白运动服,腕间臂章刺得人眯眼,垂眸调拍的姿态像极了猎豹审视猎物。
逸冬,稳住!闫昆在场边嘶吼,声音被淹没在嘈杂中,按咱们练的来!
记分牌上2-2的红光灼人,大屏幕循环播放着卢伟健曾经夺冠的高光片段。看台上卢神必胜的灯牌扫过他湿透的后背,忽然想起张新月在德国说过:真正的音乐是从裂缝里长出来的。
第一球破空而来时,他几乎是本能地侧身挥拍。胶皮与球体撞击的刹那,十岁城中村的暴雨突然在耳畔炸响——那时他蜷在漏雨的乒乓球桌下写训练计划,母亲递来的姜茶在脚边腾着热气,雨水顺着屋顶的破洞滴在本子上,晕开了密密麻麻的字。
好球!闫昆的嘶吼穿透声浪。
潘逸冬喘着粗气直起腰,目光扫过观众席,此刻却觉得,所有光芒都该折射向那个藏在心跳里的名字。
决胜局比分咬成犬牙。卢伟健的扣杀带着世界冠军的压迫感,每一球都震得潘逸冬虎口发麻。可他固执地将每一球救成濒死的蝶,汗水模糊了视线,却始终死死盯着跳动的白球。
当最后一球擦着边线坠地,电子屏跳出11-9的瞬间,全场寂静如深海。
三秒后,声浪掀翻穹顶,队友疯了般冲进球场,将他抛向聚光灯的中心。
在空中,他看见卢伟健面无表情地与裁判握手,银牌在胸前晃出冷冽的弧光,而自己的运动服早已浸成深海的颜色,像一片盛着月光的海。
瘫在地板上时,顶灯在视网膜晕成朦胧的星群。潘逸冬大口喘着气,忽然懂得,自己拼尽全力守住的不只是俱乐部的存亡,更是某个女孩眸中永不熄灭的星光——那才是比百万奖金更珍贵的奖杯。
恍惚间,他掏出手机,屏幕亮起的瞬间,突然好想听听她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