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逸冬从德国一回国,就一头扎进训练馆。白天练球,晚上他就窝在房间,把德国之行的笔记整理成图文并茂的ppt。他在每一张图上都仔细标注,就想着能把在德国学到的东西,毫无保留地分享给队友们。
分享会那天,训练馆的投影幕布前,潘逸冬站得笔直。他指尖划过屏幕上的技术分解图,声音透着兴奋:“大家仔细看这个摆臂角度,运动员在处理侧旋球时,手腕翻转速度比国内快0.3秒。这0.3秒,就是我们要追赶的差距!”台下的队友们立刻拿出笔记本,沙沙地记着,还有人举起手机,拍下关键页面。
“这里用了运动康复里的筋膜链理论。”潘逸冬边说边调出一段视频,画面里是保罗的发球动作,一帧一帧地慢放着,“我们总说‘鞭打发力’,但实际上,要激活从核心到指尖的整条动力链,这样力量才能更顺畅地传递出去。”
提问环节,有队友不太明白,他二话不说,用粉笔在黑板上画起受力分析图。汗水不停地从后颈往下淌,浸透了衣领,可他直到最后一个队员点头说懂了,才直起腰。
分享会结束,杨教练走过来,往他肩上一拍:“阿冬,别走。今晚去我家吃饭,你师母给你烧了鹅,可香了!”
白炽灯下,潘逸冬这才注意到,教练的鬓角又多了几丝白发。一瞬间,七岁刚进队时的画面涌进脑海:那时候,这个总板着脸的男人,曾把受伤的自己抱上球台擦伤口,还用冰镇的易拉罐给他敷膝盖。
“今天什么好日子?这么隆重!”潘逸冬笑着跟在教练身后,球鞋踩在走廊上,发出轻快的声响。
杨教练喉结动了动,有点不自然地说:“家里来客人……朋友家的女儿。”
这话一出口,潘逸冬脚步猛地顿住。体育馆的穿堂风卷着地上的传单,他看着杨教练耳后新冒出的老年斑,一下子就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不去了不去了,”他倒退着摆手,脸上还强撑着笑,“我还有球没练完呢,今天的训练计划还没完成。”
“哎你这孩子!”杨教练伸手去抓他,可只揪住了一片衣角。
潘逸冬晃着手机跑远了,手机屏幕亮起时,锁屏是张新月在德国酒店弹吉他的抓拍。那是保罗拍的,发给他后,他想都没想就设成了壁纸。每次看到这张照片,他就想起在德国的那些日子。
杨教练对着空荡荡的走廊叹了口气,摸出手机给妻子打电话:“老周啊,阿冬说有临时加练……”
话还没说完,听筒里就传来杨师母的嗔怪:“早让你别说漏嘴!上次他把相亲对象带去看乒乓球纪录片,人家姑娘坐了半小时又说要加班!你说这孩子,什么时候才能开窍!”
“这孩子心里贼着呢。”杨教练望着窗外渐渐暗下来的暮色,想起分享会上潘逸冬眼里的光,那股子对乒乓球的热爱,跟他年轻时在省队第一次赢下冠军时一模一样。
远处球馆里又传来乒乒乓乓的击球声,杨教练弯腰捡起潘逸冬遗落的笔记本,扉页上用铅笔写着行小字:“月相变化周期29.5天,乒乓球转速可达160转\/秒。”
他夹着笔记本往办公室走,球鞋声混着远处的击球声,恍惚间,好像回到了很多年前的那个午后,那个总把“我要进总队”挂在嘴边的少年,正沿着自己曾走过的路,一步一步,坚定地走向更亮的远方。
分享会结束后,潘逸冬又回到了高强度的训练节奏里。他的训练日志上画满了红笔批注,每天都反复对着慢动作视频调整握拍角度,一练就是好几个小时。有好几次,手腕因为过度训练泛起青黑,可他咬咬牙,接着练。
某个深夜加练时,汗水顺着下巴滴在球台上,潘逸冬盯着跳动的白球,突然笑了。德国教练说的“肌肉记忆需要疼痛来刻痕”,和张新月在阿尔卑斯山顶说的“灵感藏在骨血里”,此刻在他心里奇妙地重合了。他忍不住掏出手机,看着锁屏上的张新月,小声说:“你说的没错,我好像有点懂了。”
除夕当天,训练馆提前闭馆。潘逸冬帮母亲挂完灯笼,就被父亲按在沙发上剥花生。正剥着,杨教练拎着两瓶茅台进门了,师母也从厨房端出最后一道菜:“逸冬快尝尝,你师母新学的佛跳墙,费了不少功夫呢!”
年夜饭在春晚的背景音里热热闹闹地开场了。潘逸冬咬着狮子头,听父亲讲单位里的趣事,正笑着,忽然听见电视里传来熟悉的旋律。他一抬头,就看见张新月身着银灰色亮片裙出现在镜头里,发间的月形发卡折射着舞台灯光,美得像个仙女。
“这歌手唱得真空灵。”杨师母用公筷给他夹菜,随口问道,“叫什么名字来着?”
潘逸冬的手指猛地攥紧筷子,花生碎撒在了桌布上。电视里,张新月正望向镜头方向,那双眼睛,让他想起德国小镇的夜,她蹲在坑底举着小包抬头时,睫毛上沾着的草屑。那时候,他们一起在岩石下避风,分享彼此的梦想,那些回忆,像放电影一样在他脑海里闪过。
“不认识。”他低头用勺子搅汤,声音混着电视里的弦乐,有点发闷,“偶尔在训练馆听到过她的歌。”
父亲往杨教练杯里斟酒,笑着说:“现在年轻人的歌,我是听不懂,跟我们那时候的歌差太远了。”
杨教练却眯起眼,仔细盯着电视:“这姑娘看着面善,是不是演过什么电影?我怎么感觉在哪见过。”
潘逸冬的勺子碰到碗沿,发出清脆的响。杨师母眼尖,一下子就发现了不对劲,拍腿笑道:“看!阿冬耳朵红了!是不是认识啊,老实交代!”
全家人的目光顿时聚焦在他脸上,潘逸冬慌忙扒了口饭,结果辣油呛得眼眶发酸,他赶忙说:“空调太暖了,热得慌。”可心里却翻江倒海,满脑子都是张新月。
电视里的张新月正在谢幕,裙摆扫过舞台的样子,像极了德国那晚的月光,温柔又美好。
潘逸冬摸着胸前的阿尔卑斯徽章,想起她别徽章时说的“下次换你带我看星空”。他在心里默默说了句:“新年快乐,月亮。”他多想此刻能在她身边,和她一起看烟花,听她唱歌。
窗外忽然绽放起烟花,五颜六色的光芒映得全家人的笑脸都染上暖橙色。潘逸冬望着电视屏幕里渐渐淡去的身影,心里满是思念。
年夜饭的热气模糊了窗玻璃,他听见师母在和母亲商量“下次包饺子多放虾仁”,父亲正和杨教练争论“直板横打是否该列入青训重点”,可他的目光始终停留在电视右下角的歌手信息栏——张新月,像颗小小的星子,嵌在万家灯火的除夕夜,也嵌在了他的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