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景序裹着浴袍从浴室走出,发梢的水珠顺着脖颈滑落,在锁骨处凝成细小的光斑。
浴室的暖雾尚未散去,氤氲的湿气裹着他,仿佛连呼吸都沾染了慵懒的意味。
他抬眼望去,廖荆正站在冰箱前,像被定格在时光里的剪影。
她攥着冰箱门的手微微颤抖,指尖泛白,仿佛连取一瓶牛奶都需要鼓起莫大的勇气。
冷白的灯光映在她脸上,勾勒出几分怯懦的轮廓,却又在她垂眸的瞬间,显出一种近乎倔强的固执。
“想喝就喝。”他随口道,声音裹着水汽的慵懒,目光却未在她身上停留太久,转身便朝楼梯走去。
廖荆的点头幅度极小,像是怕惊动了空气,喉咙里挤出一声细弱的谢谢,随即又缩回阴影里。
时景序踏上楼梯的刹那,听见冰箱门闭合时发出轻微的咔嗒声,仿佛一声叹息,在空荡的客厅里回荡许久。
他顿了顿脚步,终究没有回头,只将掌心按在楼梯扶手的雕花上。
指尖摩挲着木纹的凹凸,仿佛这样便能抚平心中某种莫名的躁意。
二楼卧室的窗帘半掩,伦敦的夜雨正敲打着玻璃,将整座城市染成朦胧的灰蓝。
雨声时急时缓,像一首没有章法的钢琴曲,在寂静中流淌。
他倚在床头,望着墙上那幅未完成的油画,颜料斑驳,像是被遗忘的思绪。
画中是一个模糊的轮廓,仿佛女人蜷缩在废墟之中,颜料堆积处泛着暗红,如同凝固的血迹。
这公寓他鲜少回来,钥匙在抽屉里积了层薄灰,仿佛这里只是他漂泊生涯中的一处临时驿站。
然而三天前,他在街角的便利店遇见了廖荆。
她不是学生,却孤身闯入伦敦,身无分文。
时景序本可转身离去,可她眼底那抹惶然让他想起梁清安。
同样的眼神,同样的孤勇。
最终,他将她带回这里,扔下一句随便住便消失,任由她在空荡的公寓里如幽灵般徘徊。
此刻,雨声与她的呼吸交织,仿佛隔着楼板,也穿透了他的心跳。
楼下传来拖鞋蹭过地板的摩擦声,轻得近乎错觉。
时景序闭上眼,却听见廖荆在客厅低声呢喃:“明天……明天一定能找到工作,就能搬走了。”
雨声撕碎她的尾音,却仍钻进他的耳膜。
雨势渐猛,暖气与寒意交织,仿佛两个世界的边界在此碰撞。
次日清晨,雨停了,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洒入卧室,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时景序下楼时,发现廖荆正在厨房忙碌。
她穿着他随意扔给她的旧衬衫,袖口卷起,露出纤细的手腕。
灶台上煮着一锅白粥,热气腾腾,米粒在锅中翻滚,发出咕嘟咕嘟的声响。
她听见脚步声,转身时脸上带着一丝慌乱,手中的汤勺差点打翻:“我……我只是想煮点东西,谢谢你收留我。”
时景序瞥了一眼灶台,目光落在她泛红的指尖上,显然是烫伤了。
他沉默片刻,从橱柜里翻出一管烫伤膏,扔到她面前:“用这个。”
廖荆愣住,接药膏时指尖触到他冰凉的掌心,像触电般缩回。
她低头涂抹药膏,声音轻如蚊蝇:“我小时候在孤儿院学过做饭,后来……后来自己开了小餐馆,可惜经营不善倒闭了。”
时景序倚在门框上,听着她断断续续的讲述,突然问道:“梁清安,过的好不好?”
廖荆的手一抖,药膏差点滑落,她咬唇道:“我听说过梁小姐..但没有见过,想来应该是过的蛮好的。”
阳光从窗外斜射进来,照亮她睫毛上的泪光,却在她低头时迅速隐去。
时景序转身走向客厅,不再追问。
廖荆望着他的背影,深吸一口气,将粥盛入碗中,端上桌。
两人沉默地吃着早餐,只有勺子碰触碗壁的清脆声响。
时景序忽然注意到,廖荆吃饭时习惯将碗捧在手心,仿佛这样能汲取一丝温暖。
他夹菜的手顿了顿,终究什么也没说。
清晨六点四十分,公寓里弥漫着淡淡的咖啡香与煎蛋的余温。
时景序放下瓷勺,餐盘里最后一口吐司已被整齐切尽。
他起身,动作利落,仿佛每一个动作都经过精密计算。
他走进卧室,换上熨烫得一丝不苟的校服,外披一件深灰呢子大衣,领口微微立起,遮住下颌线条。
镜中的他,眉眼依旧清俊,却不再有昔日的锋芒毕露。
那时的他,眼底有火,笑里带刺,是众人眼中不可驯服的时家二少。
可如今,那团火熄了,只剩一潭深水,冷而静。
他望向镜中,指尖轻轻抚过领口,那里藏着一枚银质袖扣,是梁清安送他的礼物,被他日日佩戴,仿佛能借此触摸到她残留的温度。
他拿起书包,走向门口,书包里除了课本,还有一本泛黄的笔记。
里面密密麻麻写满了梁清安的名字,字迹从潦草到工整,记录着他从失控到克制的蜕变。
就在他握住门把的瞬间,身后传来一道极轻的声音,像晨雾里飘来的一缕风:“我……我和您一起去吧。”
时景序脚步微顿。
她穿着简单的黑色工装外套与长裤,发丝束成干净的马尾,脸上没有多余表情,唯有眼神沉静如铁。
“江少爷在国内的时候……就说过,要时刻保护您。”
她声音低缓,却字字清晰。
“我话不太多,但有格斗技巧,您放心……我就在校外那家面馆工作,只是……陪您走一段路就好了。”
空气凝滞了几秒,时景序想起江滨前两天的嘱托:“景序,廖荆是我最信任的人,她会护你周全。”
他沉默着拉开门,走了出去,晨风裹挟着寒意涌入,他却浑然不觉,那沉默,便是默认。
廖荆抿了抿唇,眼中掠过一丝微不可察的松动。
她迅速跟上,脚步轻而稳,落在他身后半步的距离。
不远不近,不扰不离,像一道影子,悄然贴附。
清晨的街道上,梧桐叶在风中轻颤,露珠从叶尖坠落。
阳光斜斜洒下,将两人的影子拉长,时而交叠,时而分离。
风里有城市苏醒的气息,也有某种无声的张力。
时景序步伐从容,目光始终向前。
他不在意身边多了一个人,也不在意她是谁、从哪里来。
他的世界,早已被压缩成一个极小的坐标,那个坐标上,站着梁清安。
他从前是桀骜不驯的,年少时,他敢在宴会上摔杯离席。
敢在深夜飙车穿过城市中心,敢对所有人说我不需要任何人。
那时的他,像一把出鞘的刀,锋利而危险。
可自从她身边离开后,那把刀便被收回了鞘中。
他不再张扬,不再言语,不再看任何女人一眼。
不是因为冷漠,而是因为心门早已闭合,钥匙随着他的身影,远走他乡。
路过一家花店时,时景序忽然驻足。
玻璃橱窗里摆着一束风铃草,蓝紫色的花瓣在晨光中摇曳,像极了梁清安耳后常别的那朵。
他盯着那束花,指尖微微发颤。
廖荆察觉到他情绪的波动,不动声色地走上前,用身体挡住路人的视线,低声问:“需要买下吗?”
他猛地回神,摇头离去,她望着他紧绷的背影,将花店的名字默默记下。
他拼命学习,克制情绪,压抑所有冲动,只为一个目标,变强。
强到足以抵御命运的风暴,强到能在她需要时,第一时间出现在她身前。
课间休息时,他总坐在教室角落,用钢笔在草稿纸上反复演算物理公式。
笔尖戳破纸张,墨迹晕染开来,像他无法言说的心事。
同桌的男生凑过来,嬉笑道:“时学霸,要不要一起去打球?”
他抬头,眼神冷得像冰:“没兴趣。”
男生讪讪退开,他却想起梁清安曾拽着他的校服袖子,撒娇道:“时景序,陪我打一场羽毛球好不好?就一次,我保证不捣乱。”
他那时有多不耐烦,此刻就有多后悔。
走到校门口,廖荆停下脚步:“我走了。”
时景序脚步微顿,依旧没有回头,只轻轻嗯了一声,便继续前行。
那一声嗯,轻得像风拂过树梢,却在廖荆心里落下回响。
她望着他走进校门的背影,挺拔而孤清,像一株在寒风中独自伫立的松。
她知道,他心里住着一个人,而她,只是这条路上的过客。
可当有学生嬉闹着撞向时景序时,她本能地冲上前,用身体替他挡开,手掌在水泥地上擦出血痕。
时景序转头,蹙眉道:“下次别这么莽撞。”
她垂眸:“是,下次我会注意分寸。”
他掏出随身携带的创可贴,扔给她,转身消失在人群里。
她攥着创可贴,指尖残留着他掌心的温度。
她转身,走向街角那家亮着暖黄灯光的面馆,推门而入,像一滴水融入河流,无声无息。
后厨的老板娘打趣道:“又送小少爷上学啦?你俩这默契,跟亲兄妹似的。”
她低头揉面,嘴角泛起一丝苦笑。
而时景序走进教室,拉开椅子坐下,目光落在窗外的天空,云层缓缓流动,像记忆的碎片。
如今,每夜入梦,都是她转身离去的背影,以及他那句未说出口的对不起。
他握紧了笔,指节微微泛白。
笔杆上刻着清安二字,是他用刻刀一下下凿出来的,血珠渗进木纹,成了永不褪色的印记。
他一定会变得更强。
强到,不再让任何人,从他手中逃走。
强到,能将她从世界的尽头,安然无恙的,带回身边。
至于身边多了谁,少了谁,他不在乎。
他只在意,当再次见到她时,他是否,已足够成为她的依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