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景辞“回京”的决定,如同在已然绷紧的弓弦上又加了一分力,让整个北疆大营的气氛凝重得几乎要凝结成冰。
中军帐内,烛火通明,映照着将领们或凝重、或激愤、或担忧的面容。
“王爷!京城如今是龙潭虎穴,太子与那妖道显然已布下天罗地网,您此时回去,无异于自投罗网!”一名性情耿直的老将率先出声反对,语气急切。
“是啊,王爷!北狄虽暂退,但其主力未损,虎视眈眈。您若离开,军心必然浮动,若北狄趁机来犯,后果不堪设想!”另一名将领也附和道。
周闯眉头紧锁,虽未直接反对,但紧握的拳心也显露出他内心的不赞同:“王爷,是否再从长计议?或许可先派得力之人回京周旋,稳住局势……”
萧景辞端坐主位,伤势初愈让他脸色仍有些苍白,但那双深邃的眸子里却锐利如常,甚至比以往更添了几分不容置疑的决断。他目光扫过帐下众将,声音平静,却带着千钧之力:
“正是因为京城已成罗网,本王才必须回去。”他语气淡漠,却字字敲在众人心上,“镇北侯被构陷下狱,下一个会是谁?是你们在京中的家眷?还是本王留在朝中的其他臂膀?他们此举,就是要逼本王回去。若本王龟缩北疆,才是真正遂了他们的意,坐实了‘拥兵自重、心怀叵测’的罪名,届时,他们便有十足的理由,削我兵权,甚至……动你们留在京中的亲人。”
他顿了顿,声音更冷:“至于北狄……他们此番勾结朝中内应,行此毒计,所图非小。本王回京,就是要将他们伸过来的爪子,一只只剁掉!北疆防线,周闯。”
“末将在!”周闯猛地抱拳。
“由你全权负责。依本王既定方略,固守为主,不得擅自出击。若北狄来犯,坚壁清野,耗其锐气,待本王料理完京城之事,再与他们算总账!”
“末将……领命!”周闯深知责任重大,声音沉肃。
“其余各部,严守岗位,不得有误。”萧景辞起身,玄色大氅在身后划开一道冷硬的弧线,“三日后,本王与王妃启程回京。此事,机密进行,不得泄露。”
众将见他心意已决,且思及京中家人安危,终究不再多言,齐声应诺:“末将等,谨遵王爷令!”
议事散去,帐内重归寂静。
萧景辞独自站在巨大的北疆舆图前,目光幽深。回京之路,步步杀机,他比任何人都清楚。但他更清楚,退缩,只有死路一条。唯有迎头而上,将这摊浑水彻底搅乱,方能于死局中,杀出一条生路。
他转身,走向主帐。
陆云姝并未安寝,她坐在灯下,面前摊开着几张信笺和几样小巧的瓶罐,正在仔细分装。听到脚步声,她抬起头。
“都安排好了?”她问,语气平静,仿佛早已料到这个结果。
“嗯。”萧景辞在她对面坐下,目光落在她正在整理的东西上。那些是药性极为猛烈的解毒丹、迷烟弹,甚至还有几包见血封喉的毒粉。并非她平日济世救人所用,更像是……为一场腥风血雨所做的准备。
“京城不比北疆,明枪易躲,暗箭难防。”陆云姝将分装好的药瓶收入一个特制的腰囊中,语气淡然,“多些准备,总无坏处。”
萧景辞看着她沉静的侧脸,看着她眼底那与他如出一辙的冷静与决然,心中那处因回京而紧绷的弦,莫名地松了几分。有她在身边,似乎再险恶的局势,也并非全无胜算。
“三日后出发。”他道,“路途遥远,你的身体……”
“无妨。”陆云姝打断他,抬起眼,眸光清亮,“我能撑住。”
三日后,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
一支不足百人的队伍,如同幽灵般悄然离开了北疆大营。人人皆着玄色轻甲,外罩同色斗篷,马蹄包裹厚布,无声无息地融入尚未散尽的夜色之中。萧景辞与陆云姝共乘一骑,他将她牢牢护在怀中,用宽大的斗篷为她挡住凛冽的寒风。
没有旌旗招展,没有仪仗煊赫,这支精悍的队伍,如同利箭,直指南方,那座波谲云诡的权力中心。
回京之路,注定不会平坦。
离营第三日,他们便遭遇了第一波“意外”。
那是一伙看似流窜的马匪,人数近百,装备却出奇的精良,弓马娴熟,战术刁钻,甫一接触,便直扑被护卫在中央的萧景辞与陆云姝,目标明确,绝非寻常匪类。
“护住王妃!”萧景辞冷喝一声,将陆云姝往身后一带,腰间佩剑已然出鞘,剑光如匹练,瞬间将两名冲至近前的“马匪”斩于马下。他伤势未愈,动作间仍能看出些许凝滞,但剑势之狠辣精准,犹胜往昔。
亲卫们结阵迎敌,厮杀惨烈。
陆云姝被护在阵心,她并未惊慌,目光冷静地扫过战场,手指已悄然扣住了腰囊中的迷烟弹。就在一名“马匪”凭借悍勇冲破外围防御,挥刀砍向侧翼一名亲卫的空档时,她手腕一抖,一枚乌黑的弹丸激射而出,精准地在对方马前炸开!
浓密的、带着刺鼻气味的白色烟雾瞬间弥漫开来,将那“马匪”连同其周边数人笼罩其中,顿时引发一片混乱和剧烈的咳嗽。
趁此机会,侧翼的亲卫压力骤减,反手将敌人斩杀。
萧景辞瞥见这一幕,眼中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许。她的果决与机变,再次超出了他的预料。
战斗很快结束,“马匪”被尽数歼灭,留下数十具尸体。亲卫亦有伤亡。
赵霆检查过尸体后,面色凝重地回来禀报:“王爷,这些人身上没有任何标识,但使用的弓弩和部分兵刃,带有军械监改造的痕迹,而且……他们牙缝里藏了毒。”
萧景辞眼神冰寒。军械监,太子掌管的部分。“看来,有人是铁了心,不想让本王活着回到京城。”
陆云姝看着地上那些死不瞑目的尸体,心中并无多少波澜。这只是开始。接下来的路,只会更加凶险。
他们清理了痕迹,掩埋了同伴,继续南下。
越靠近京城,关卡盘查越发严密,沿途遇到的“意外”也越发频繁。有时是山崩阻路,有时是渡船“意外”漏水,有时则是地方官员“殷勤”过度的接待和试探,甚至有一次,他们在驿站饮用的水中发现了无色无味的慢毒。
每一次,都被萧景辞凭借其敏锐的洞察力和铁血手腕,或是强行突破,或是巧妙化解,或是……血腥清除。
陆云姝则利用她的医术和那些精心准备的药物,数次在关键时刻扭转局面,或是解毒,或是制造混乱脱身。两人配合日渐默契,一个主外杀伐决断,一个主内缜密周旋,竟在这危机四伏的归途上,硬生生趟出了一条路。
长途跋涉,风餐露宿,加上接连不断的袭杀,便是铁打的人也难免疲惫。萧景辞旧伤时有反复,陆云姝更是清减了不少,眼下带着淡淡的青影。
这夜,他们在一处荒废的山神庙中暂歇。
亲卫在外警戒,庙内篝火噼啪作响,映照着两人疲惫却依旧警醒的面容。
萧景辞靠着斑驳的墙壁,闭目调息。陆云姝坐在他对面,就着火光,检查着随身携带的药材是否受潮。
“还有五日,便能抵达京畿地界。”萧景辞忽然开口,声音带着一丝沙哑的疲惫。
陆云姝动作未停,轻轻“嗯”了一声。
“怕吗?”他睁开眼,看向她。火光在他深邃的眸子里跳跃,映出几分难得的柔和。
陆云姝抬起头,迎上他的目光,唇角微微牵起一个极淡的弧度:“怕,有用吗?”
萧景辞定定地看了她片刻,也缓缓勾起唇角,那笑容里带着一丝冷冽,更多的却是一种并肩而立的笃定:“是啊,没用。”
他朝她伸出手:“过来。”
陆云姝看着他伸出的手,掌心朝上,带着征战留下的薄茧和几道新鲜的伤痕。她沉默了片刻,最终还是放下手中的药材,将自己的手,轻轻放在了他的掌心。
他的手掌宽大而温暖,瞬间将她微凉的手包裹住,一股令人心安的力量传递过来。
他微微用力,将她拉到自己身边,让她靠着自己未受伤的那侧臂膀。
“休息一会儿。”他低声道,重新闭上眼,“到了京城,还有一场硬仗要打。”
陆云姝靠在他身侧,能感受到他胸膛平稳的起伏和透过衣物传来的体温。庙外是呼啸的寒风和未知的危险,庙内却因这短暂的依靠,而生出了一丝罕见的暖意与宁静。
她闭上眼,没有挣脱。
回京之路,是荆棘遍布的杀局,也是两颗心在血与火中不断靠近的旅程。
前方的京城,等待他们的,将是更加汹涌的暗流,与决定生死命运的终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