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卷着雪粒,抽打在营帐上噼啪作响。陆云姝端着刚煎好的药走进主帅大帐时,萧景辞正俯身在地形图前,烛光在他深刻的轮廓上投下摇曳的阴影。他肩胛处的绷带隐隐渗出血色,那是三日前那场遭遇战中,他为护住她而硬生生承受的一箭。
“该换药了。”陆云姝将药碗放在案几上,声音平静,手下动作却极为轻柔地解开染血的绷带。狰狞的伤口暴露在空气中,边缘泛着不祥的青黑色,愈合得极其缓慢。她用银匙刮去旧药膏时,能清晰地感觉到他背部肌肉因剧痛而瞬间绷紧,但他喉间未曾泄出一丝声响。
帐内只有药膏涂抹时细微的窸窣声。连日征战,萧景辞周身那股惯有的凛冽杀伐之气更重,唯独在她面前,那冰封般的戾气会稍稍融化。他忽然抬手,粗糙的指腹擦过她的眼下,那里有着连日忧心与缺乏睡眠留下的淡淡青影。“无妨,”他声音低沉沙哑,“比这更重的伤,我也受过。”
陆云姝没有接话,只是更仔细地将新捣好的草药敷上去。她知道他言下之意,更知道这伤口的异常。北狄此次进犯,攻势诡谲,像是有备而来,总能预判他们的布防。军中已有流言,说北狄军中得了鬼神相助。
夜色渐深,萧景辞服过药,终于在她无声的坚持下合衣卧下。陆云姝吹熄了大部分烛火,只留远处一盏,借着微弱的光,守在他榻边,就着冰冷的水,一点点擦拭着他惯用的长剑上的血污。不知过了多久,一阵强烈的不安毫无预兆地攫住了她,心口猛地一悸,仿佛被无形的手紧紧攥住,几乎让她喘不过气。
几乎同时,她感到怀中贴身佩戴的那枚自幼便带着的、触手生温的凰形玉佩,毫无预兆地变得滚烫!那热度并非幻觉,灼得她皮肤生疼。她下意识地捂住胸口,一股源自血脉深处的、陌生而浩瀚的悸动,伴随着耳边若有似无的龙吟凤鸣,轰然席卷了她的神智。
“呃……”她闷哼一声,扶住额角,眼前景象骤变。
不再是熟悉的军营大帐,视线穿透了厚重的土层,跨越了千山万水,“看”到了大齐龙脉的源头——那沉睡于昆仑山腹地、维系国运的磅礴金色气运之河。此刻,那原本璀璨的金色光河正被大片污浊的黑气缠绕、侵蚀,光河剧烈翻腾,发出悲鸣,河床甚至出现了几道清晰的裂痕!龙脉正在遭受重创,国运在急速衰败!
而这一切的源头,直指西北方向,北狄王庭所在!
景象一闪而逝,陆云姝冷汗涔涔地跌坐在脚踏上,胸口玉佩的热度缓缓褪去,但那龙脉悲鸣的余音和她“看”到的惨状,已深深刻入脑海。
“云姝?”
萧景辞不知何时已坐起身,大手稳稳扶住她摇摇欲坠的肩膀。他睡眠极浅,她方才的异样立刻惊醒了他。帐内昏暗,他看不清她惨白的脸色,却能清晰地感受到她身体无法抑制的剧烈颤抖,以及她抓着他手臂的指尖,冰冷得吓人。
“景辞……”她抬头,声音因极度的震惊和恐惧而发颤,眼底还残留着那毁灭性景象带来的骇然,“我看到……不,我感觉到……龙脉……”
她语无伦次,试图将那匪夷所思的景象描述出来。这太过惊世骇俗,龙脉之说玄之又玄,她不知他是否会信。
然而,萧景辞沉默地听着,扶着她肩膀的手没有一丝松动,那双在暗夜里锐利如鹰隼的眸子,紧紧锁住她。直到她因急切和虚弱而微微喘息停下,他才沉声开口,语气中没有半分质疑,只有全然的信任与凝重:“在西北?北狄所为?”
“是!”陆云姝用力点头,心口因他无条件的信任而涌上一股暖流,驱散了些许寒意,“他们在用某种邪法侵蚀龙脉根基!龙脉若毁,大齐国运气数将尽,届时烽烟四起,不止边关,整个中原都将生灵涂炭!我们必须立刻阻止!”
她抓住他的手臂,指尖因用力而泛白:“你的伤……还有,我们如何能千里之遥,瞬息而至?”这几乎是痴人说梦。
萧景辞眼底翻涌着黑色的风暴,那是关乎国运生死的决断。他没有丝毫犹豫,猛地起身,牵动伤口让他眉心微蹙,动作却毫无滞涩。“顾不了那么多。”他取过榻边的玄色大氅将她紧紧裹住,随即握住她冰凉的手,“闭上眼睛,信我。”
陆云姝依言闭目。下一刻,只觉一股庞大而温和的力量自他掌心涌入她体内,与她血脉中因龙脉异动而激荡的那股奇异力量轰然共鸣!耳畔风声呼啸,却奇异地感觉不到寒冷,仿佛置身于一个无形的屏障之中,以一种超越常理的速度破空而行。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只是一瞬,又或许是漫长的一生。当双脚再度踏上坚实地面时,那股托举他们的力量骤然消失。陆云姝踉跄一下,被萧景辞牢牢扶住。
睁开眼,眼前的景象让她倒吸一口冷气。
这是一处巨大的地下石窟,穹顶高悬,不见天日,四周石壁却自然散发出幽暗的磷光,勉强照亮中央。一条由纯粹金光构成的、横亘石窟的庞大“河流”在他们脚下缓缓流淌,那便是大齐的龙脉!只是此刻,这光辉的河流正被无数从四面八方涌来的污黑邪气缠绕、撕扯,金光迅速黯淡,河流本身也在剧烈扭曲、震荡,发出只有灵魂能感知到的痛苦哀鸣。
河流源头处,一名身着北狄大祭司袍服、形容枯槁的老者,正手持一柄镶嵌着骷髅头的骨杖,围绕着悬浮于空中的一枚不断滴落黑色液体的心脏状物体疯狂舞动,口中念念有词。随着他的动作,更多、更浓稠的黑气从心脏中涌出,化作无数狰狞的鬼影,扑向龙脉金光。
而萧景辞的伤口,在踏入此地的瞬间,竟再度崩裂开来,鲜血迅速染红了他刚换不久的衣衫,脸色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灰败。这侵蚀龙脉的邪阵,显然对身负皇室血脉、与国运休戚相关的他,有着更强的反噬之力!
“必须打断他!”陆云姝心急如焚,目光扫过石窟角落,那里散落着几具早已腐朽的尸骨,看服饰竟是前朝方士。她脑中灵光一闪,一段艰涩的口诀与步法凭空浮现——那是前世被迫囚于深宫时,从一本残破孤本上无意记下的,名为“星陨破邪阵”,需以至纯血脉或灵气为引,引动周天星辰之力,专破阴邪!
“景辞,护住我片刻!”她再无迟疑,猛地咬破指尖,以自身鲜血为媒,脚踏玄奥步罡,口中清叱出声。每一个音节都蕴含着奇异的力量,随着她的动作,点点微弱的银色星光竟穿透了厚重山体,在她周身汇聚!
那北狄祭司察觉到干扰,猛地回头,浑浊的眼珠里射出怨毒的光,骨杖一挥,一股黑气如毒蛇般直噬陆云姝后心!
“找死!”
萧景辞眸中血色一闪,强提内力,不顾肩胛剧痛和邪阵压制,长剑出鞘,剑身嗡鸣,并非直接斩向黑气,而是划出一道玄奥轨迹,引动了石窟内尚未被完全侵蚀的、零星的龙脉之气,化作一道淡金色的屏障,堪堪挡在陆云姝身后!
黑气撞上屏障,发出刺耳的腐蚀声,双双湮灭。萧景辞闷哼一声,嘴角溢出一缕鲜血,身形晃了晃,却如山岳般屹立不倒,将她和那北狄祭司彻底隔开。
陆云姝心无旁骛,口诀越念越快,步法越踏越急。她感到自己全身的血液都在沸腾,与脚下悲鸣的龙脉产生了强烈的共鸣,怀中玉佩再次变得滚烫。汇聚在她周身的星光越来越盛,逐渐在她头顶凝聚成一道璀璨的银色光柱!
“以我之血,引星之力,荡涤邪祟,护我国脉——破!”
她双手结印,向前猛地推出!
轰——!
银色光柱携带着毁天灭地的星辰正气,悍然撞入那翻滚的黑气中心,撞上了那枚不断搏动的黑色心脏!
“不——!”北狄祭司发出绝望的嘶吼。
没有预想中的惊天爆炸,只有极致的进化。银光所过之处,污黑邪气如冰雪消融,迅速退散。那黑色心脏发出一连串凄厉的尖啸,表面出现无数裂纹,最终“嘭”的一声,彻底爆裂开来,化为齑粉!
几乎在心脏爆裂的同时,遭受反噬的北狄祭司身体剧烈抽搐,七窍流血,直挺挺地倒了下去,再无声息。
缠绕龙脉的黑气源头被切断,残余的邪气很快在星辉余晖下消散殆尽。失去了压制,黯淡的龙脉金光开始缓缓复苏,虽然依旧微弱,却不再有崩毁之虞,那悲鸣也渐渐止息,化作一种舒缓的、如同叹息般的流动声。
成功了……
强烈的虚脱感瞬间席卷了陆云姝的四肢百骸,她身子一软,向前倒去。
没有摔倒在冰冷的地面上,而是落入了一个温暖而坚实的怀抱。萧景辞不顾自身伤势,将她紧紧拥住,他的怀抱带着血腥气,却无比安稳。他低下头,下颌轻轻抵着她的发顶,臂弯收得极紧,仿佛要将她揉入骨血之中。
“云姝……”他低唤她的名字,声音嘶哑得厉害,带着劫后余生的悸动,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深沉的情感。无需更多言语,这一个拥抱,已道尽一切。
陆云姝在他怀中微微喘息,感受着他胸膛剧烈的起伏和同样急促的心跳。她抬起头,望进他那双深邃如渊的眸子里,此刻那里面的暴戾与冰霜尽数褪去,只余下清晰的担忧、骄傲,以及一种她从未见过的、几乎要将她溺毙的浓烈情愫。
他抬起未受伤的手,指腹极其轻柔地擦去她唇边因强行引动阵法而溢出的一缕血丝,动作小心翼翼,如同对待举世无双的珍宝。
石窟内一时寂静,只有龙脉金光流淌的微弱声响,以及彼此交织的、逐渐平缓的呼吸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