祠堂内死寂如墓。烛火不安地跳跃,将众人惊恐扭曲的影子投在森严的牌位和冰冷的墙壁上,如同鬼魅乱舞。空气凝固,唯有陆渊粗重压抑的喘息声,和他掌心那丝丝缕缕、带着诡异硫磺气息的灼热青烟,昭示着方才那恐怖反噬的真实。
陆渊死死盯着自己焦黑剧痛、如同被烈火炙烤过的手掌,又猛地看向地上那枚恢复平静的蟠龙玉佩。玉质温润,龙纹威严,仿佛刚才那足以震退他这位沙场悍将的沛然巨力,只是所有人的一场噩梦。惊骇、震怒、难以置信,还有一种被未知力量冒犯的强烈忌惮,如同毒藤般缠绕住他的心脏!这玉佩…这孽障!到底藏着什么邪门的东西?!
“侯爷!宸王殿下…宸王殿下驾到!已到府门外!” 亲卫紧张到变调的通报声再次从门外传来,如同重锤敲碎了祠堂内诡异的死寂。
萧景辞!
陆渊猛地抬头,赤红的虎目之中,翻涌的惊涛骇浪瞬间被更深的阴鸷和杀意取代!他来得可真是时候!是来看他陆渊的笑话?还是来护着这个勾结他的孽障?!
“姨父!宸王…宸王来了!他一定是来…” 瘫软在地的苏清瑶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惊恐又带着一丝隐秘的期盼,尖声叫道,试图再次将祸水引向陆云姝和萧景辞。
“闭嘴!” 陆渊如同受伤的猛兽般咆哮,声音嘶哑,带着浓烈的血腥气。他猛地将那只焦黑剧痛的右手背到身后,仿佛要隐藏这耻辱的伤痕。左臂肌肉贲张,一把抄起供案旁悬挂着的那根象征着家法威严的、浸透了桐油、乌沉发亮的藤鞭!
藤鞭入手沉重冰冷,鞭身布满狰狞的倒刺,在摇曳的烛光下闪烁着乌沉沉的光泽。
“孽障!今日不打死你!我陆渊愧对列祖列宗!” 陆渊双目赤红,狂怒彻底吞噬了最后一丝理智!女儿的背叛、玉佩的诡异反噬、萧景辞的步步紧逼、太子的阴毒算计…所有的一切都如同沸腾的岩浆,在他胸中轰然爆发!他需要一个宣泄口!一个彻底斩断这耻辱和危机的出口!
他不再看任何人,不再听任何声音,所有的怒火都凝聚在手中的藤鞭之上!高高扬起!
“父亲!不要!姐姐她…” 一个稚嫩而惊恐的哭喊声猛地从祠堂门口响起!
陆云霆小小的身影不知何时挣脱了奶娘的阻拦,跌跌撞撞地冲了进来!他满脸泪痕,看着蜷缩在地、浑身是血、气息奄奄的姐姐,又看着父亲手中那根散发着死亡气息的藤鞭,小小的身体因为极度的恐惧而剧烈颤抖!他张开双臂,如同护崽的小兽,不顾一切地朝着姐姐扑去!
“滚开!” 陆渊此刻已被暴怒支配,哪里还看得见幼子的哀求!他左手猛地一挥,一股巨大的力道直接将扑过来的陆云霆狠狠扫飞出去!
“啊——!” 小小的身体如同断线的风筝,重重撞在冰冷的廊柱上,发出一声令人心碎的闷响!陆云霆连哼都没哼一声,便软软地滑落在地,额头瞬间红肿破皮,鲜血汩汩流出,小小的身体一动不动,生死不知!
“小少爷——!” 追进来的奶娘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扑过去抱住陆云霆小小的身体。
陆云姝在极度的痛苦和虚弱中,听到了弟弟那声惊恐的哭喊,听到了那沉重的撞击声!她艰难地、极其缓慢地睁开被血糊住的眼睛,模糊的视线里,是弟弟倒在血泊中、一动不动的身影!
“云…霆…” 破碎的气音从她干裂的唇间溢出,带着无尽的悲恸和绝望!她想动,想爬过去,但身体如同被碾碎,连抬起一根手指都做不到!只有冰冷的泪水,混合着脸上的血污,无声地滑落。
陆渊的目光在扫过幼子额头的鲜血时,有过一刹那极其短暂的凝滞和刺痛,但随即被更疯狂的怒火覆盖!都是因为这个孽障!一切都是因为她!
“侯爷!息怒啊!” 管家陆福吓得魂飞魄散,噗通跪倒,连连磕头。
苏清瑶也吓得噤声,死死捂住自己的嘴,身体抖得如同风中的落叶。
陆渊充耳不闻!他眼中只剩下地上那个象征着耻辱和灾祸的身影!所有的情绪都化作了毁灭的冲动!
“啪——!!!”
一声撕裂空气、令人头皮炸裂的爆响,骤然炸开!
乌沉的藤鞭,带着陆渊倾注全身力气的狂怒,如同一条择人而噬的毒蟒,狠狠抽在了陆云姝单薄的、早已被血水浸透的后背上!
“呃——!” 陆云姝的身体如同被攻城锤正面击中,猛地向上弹起,又重重砸落!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几乎不成人声的短促痛呼!后背本就撕裂的伤口,在这一鞭之下彻底崩开!破碎的衣衫瞬间被新的、更加汹涌的暗红浸透!皮开肉绽!深可见骨!
剧痛!无法形容的剧痛!如同地狱的业火瞬间点燃了全身的神经!眼前彻底被一片血红覆盖!意识如同被重锤狠狠击中,瞬间支离破碎!她甚至来不及感受弟弟倒下的悲恸,就被这灭顶的痛楚彻底吞噬!
“啪!!!”
“啪!!!”
“啪!!!”
陆渊如同疯魔!手臂挥舞得如同风车!一鞭!又一鞭!毫不留情!藤鞭撕裂空气,发出尖锐刺耳的厉啸,每一次落下,都伴随着皮肉被狠狠撕裂、骨头被抽打的沉闷声响,以及陆云姝那越来越微弱、越来越破碎的、如同濒死小兽般的呜咽!
祠堂内,只剩下这令人毛骨悚然的鞭打声,和陆渊粗重如牛的喘息!血花飞溅!染红了冰冷的地砖,染红了陆渊的衣摆,甚至有几滴,溅到了森然的祖宗牌位之上!
陆福跪在地上,抖如筛糠,头深深埋在地上,不敢再看。
苏清瑶早已吓傻了,瘫软在地,失禁的温热液体濡湿了裙裾,浓重的骚臭味弥漫开来,她却浑然不觉,只是惊恐地瞪大眼睛,看着那如同人间炼狱般的场景。
奶娘抱着昏迷的陆云霆,缩在角落,死死捂住自己的嘴,发出压抑绝望的哭泣。
陆云姝的意识在无边的剧痛和冰冷的黑暗中沉浮。每一次鞭挞落下,都像要将她的灵魂从残破的躯体里硬生生抽离。身体已经麻木,只剩下无边无际、永无止境的撕裂感。世界的声音在远去,只剩下鞭子撕裂皮肉的闷响和自己微弱的心跳。
就在这濒死的深渊里,胸口处,那被强行夺走玉佩的位置,却再次传来一丝极其微弱、却异常清晰的暖意!那暖意如同黑暗深渊中悄然亮起的星火,微弱,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坚韧,顽强地穿透层层冰冷的绝望和毁灭性的剧痛,熨贴在她破碎的心脉之上!
是那枚玉佩!虽然被夺走,但仿佛有一缕无形的联系依然存在!一丝丝极其微弱、却异常精纯温和的力量,正艰难地、源源不断地从那遥远的玉佩方向渗透过来,如同最温柔的溪流,极其缓慢地滋养着她濒临枯竭的生机,对抗着那肆虐的毁灭之力!
这暖流,成了她在无边地狱中唯一的锚点!让她在意识彻底涣散的边缘,保留了一丝极其微弱的清明!她无法思考,无法感知外界,唯有这丝暖意,如同母亲温柔的怀抱,支撑着她,不让她彻底沉沦。
“侯爷!宸王殿下已至中庭!无人敢拦!” 亲卫带着哭腔的嘶喊,穿透了密集的鞭声和陆渊的咆哮,再次传来!
陆渊挥舞藤鞭的手臂,终于因为这声带着绝望的通报而有了极其短暂的凝滞!他猛地扭头,赤红的双目如同燃烧的炭火,死死盯着祠堂紧闭的大门!萧景辞!他竟敢直闯中庭!闯到他镇北侯府的祠堂重地!
就在这凝滞的瞬间——
“轰——!!!”
祠堂那两扇沉重的、象征着陆家威严的朱漆大门,如同被攻城巨木撞击,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爆响!整座祠堂都仿佛随之震动!木屑纷飞!
一股冰冷刺骨、裹挟着门外凛冽风雪的寒气,如同狂潮般汹涌灌入!瞬间冲散了祠堂内浓重的血腥、汗臭和尿骚味!
烛火在狂风中疯狂摇曳,明灭不定,映照出门口那个骤然出现的身影。
玄色大氅,墨玉束冠。
身姿挺拔如孤峰寒松,面容俊美却冷冽如万载玄冰。
正是宸王,萧景辞!
他孤身一人,立在洞开的祠堂门口,身后是呼啸的寒风和沉沉夜色。深邃的眼眸,如同两口深不见底的寒潭,平静无波地扫过祠堂内这如同炼狱般的景象——满地狼藉,血污四溅,管家仆妇跪地发抖,苏清瑶瘫软失禁,奶娘抱着昏迷的幼童哭泣,还有…供案旁,那个手持染血藤鞭、如同魔神般浑身散发着暴戾杀气的镇北侯陆渊。
最后,他那冰冷的目光,落在了祠堂中央,那个蜷缩在冰冷血泊之中、后背衣衫尽碎、皮开肉绽、几乎看不出人形的身影之上。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萧景辞的目光在陆云姝身上停留了一瞬,那平静无波的寒潭深处,似乎掠过一丝极其细微、难以捕捉的涟漪,如同冰面下暗流的涌动,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随即,那丝涟漪便消失无踪,只剩下比北境风雪更刺骨的冰寒。
他缓缓抬步,踏入了这血腥弥漫的祠堂。玄色锦靴踩过冰冷染血的地砖,发出沉稳而清晰的声响,每一步都像踩在众人紧绷欲断的心弦上。
陆渊握着藤鞭的手背上青筋暴突,指节捏得咯咯作响,掌心那被玉佩反噬的焦灼剧痛混合着藤鞭手柄的冰冷触感,如同毒蛇噬咬。他看着萧景辞一步步走近,看着他无视满堂血腥和陆家的威严,胸腔里的怒火几乎要冲破天灵盖!但他没有动,只是死死盯着萧景辞,如同一头被彻底激怒、蓄势待发的猛虎。
萧景辞在距离陆渊几步之遥的地方停下。他的目光从陆云姝身上移开,平静地迎上陆渊那双燃烧着暴怒和杀意的赤红虎目。
“陆侯爷。” 萧景辞的声音响起,如同碎玉敲冰,清冽,平静,不带丝毫情绪,却蕴含着一种无形的、令人窒息的威压,“好大的火气。”
“宸王殿下!” 陆渊的声音如同砂石摩擦,嘶哑低沉,每一个字都蕴含着滔天的怒意,“此乃我镇北侯府祠堂!处置家事之地!殿下深夜擅闯,意欲何为?!难道我陆渊教训自己不知廉耻、祸乱家门的女儿,也要向殿下请示吗?!” 他刻意加重了“不知廉耻”、“祸乱家门”几个字,带着刻骨的恨意和挑衅。
萧景辞仿佛没有听到陆渊话语中的锋芒和指控,他的目光再次落回地上气息奄奄的陆云姝身上,语气依旧平淡无波,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本王此来,只为一事。将陆大小姐交予本王。”
“交给你?!” 陆渊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怒极反笑,笑声中充满了嘲讽和暴戾,“凭什么?!就凭她不知廉耻,与殿下私相授受?!就凭她身上那块邪门的玉佩?!萧景辞!这是我陆家的女儿!她犯下勾结外人、毒害流民、嫁祸亲父的滔天大罪!今日,本侯就是要在这列祖列宗面前,清理门户!将她活活打死!以儆效尤!谁也休想阻拦!就算你是亲王之尊,也休想插手我陆家家事!” 他手中的藤鞭猛地指向萧景辞,鞭梢的血珠滴落在地,如同挑衅的战书!
“清理门户?” 萧景辞薄唇微启,重复了一遍这四个字,语气平淡得可怕。他缓缓抬起眼,那双深不见底的寒眸终于有了一丝变化——不再是平静,而是一种冰冷的、如同俯视蝼蚁般的漠然和一丝…难以言喻的嘲讽。
“就凭…” 萧景辞的目光扫过瘫软在地、失禁骚臭的苏清瑶,扫过跪地发抖的陆福,最后定格在陆渊那只紧握着染血藤鞭、青筋暴突的左手上,声音如同淬了寒冰的利刃,一字一句,清晰地刺破祠堂内凝重的死寂:
“就凭一个来历不明、满口谎言、与东宫暗通款曲的所谓‘表妹’的几句攀诬?”
“就凭一个蠢笨如猪、被人玩弄于股掌之间、连自己后院起火都浑然不觉的…镇北侯?”
“轰——!”
萧景辞的话,如同最猛烈的惊雷,在陆渊脑中轰然炸响!每一个字都像淬毒的钢针,狠狠扎进他最敏感、最痛楚的神经!
来历不明?满口谎言?与东宫暗通款曲?!
蠢笨如猪?被人玩弄于股掌?后院起火?!
“萧景辞!你放肆——!!!” 陆渊的理智彻底被这赤裸裸的羞辱点燃!狂怒的火焰吞噬了他!他再也顾不得什么君臣之别,什么亲王之尊!手中那根染满了亲生女儿鲜血的藤鞭,带着他毕生的恨意和狂暴的力量,撕裂空气,如同一条咆哮的毒龙,朝着萧景辞那张俊美却冰冷的脸,狠狠抽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