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在无尽的黑暗与冰冷中沉浮,仿佛溺水之人,不断向下坠落。没有光,没有声音,只有灵魂被撕裂后残留的、绵延不绝的剧痛,证明着“存在”本身便是一种酷刑。
陆云姝不知自己“死”了多久。魂寄于物、引爆炸毁萧景辞体内能量平衡的那一搏,耗尽了她在意识空间凝聚的全部灵魂之力,也彻底引爆了通过契约反噬而来的、几乎同等程度的毁灭冲击。
那感觉,如同被投入了炼狱的焚炉,每一寸灵魂都被碾碎、灼烧、再强行糅合。淡银色的光芒早已熄灭,只剩下一点近乎虚无的、承载着最后执念的意识残渣,在绝对的虚无中飘荡。
放弃吧……太痛苦了……就此消散,或许才是解脱……
一个充满诱惑的念头,如同深渊的呢喃,不断回响。
不……不能……
另一个更加微弱、却更加顽固的念头,如同倔强的火星,在死灰中闪烁。是不甘,是仇恨,是对那“一线生机”至死不休的渴望!萧景辞还未死,她怎能先一步湮灭?!
这执念成了锚,死死定住了她不断消散的意识。
渐渐地,在那极致的痛苦与虚无中,一丝极其微弱的、熟悉的温热感,如同冻土下悄然萌发的草芽,开始从意识的最深处重新滋生。
是龙气……那与她性命交修、源自心口符文的微弱龙气,并未因灵魂的重创而彻底消失,反而在这绝境中,凭借着那同殒之契并未完全断裂的、细微到几乎不存的联系,如同涓涓细流,极其缓慢地重新汇聚起来。
过程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缓慢、都要痛苦千万倍。每一次微小的凝聚,都伴随着神魂被凌迟般的痛楚。但她咬牙忍受着,引导着那丝细流,如同蜘蛛吐丝,一点点地重新编织着破碎的自我。
不知过去了多久,她终于再次“睁开”了内在的视野。
意识空间依旧是一片荒芜的废墟,但不再是绝对的黑暗。那条连接着她与萧景辞的契约连线,此刻呈现出一种极其诡异的状态——它并未完全断裂,却布满了密密麻麻、如同摔碎瓷器般的裂痕,光芒黯淡到了极致,几乎难以察觉。透过裂痕传递过来的,不再是清晰的意念或力量,而是一种……死寂般的冰冷,以及一种极其微弱、仿佛随时会熄灭的生命波动。
萧景辞……他还活着,但状态极差!比她预想的还要糟糕!
这个认知,让陆云姝那刚刚重新凝聚的意识泛起一丝冰冷的涟漪。她小心翼翼地稳固着自身,不敢有丝毫大意,开始尝试将一丝感知,如同触角般,极其缓慢地探向那条布满裂痕的通道,试图窥探外界的状况。
感知穿过裂痕,如同穿过一条冰冷粘稠的隧道,终于触摸到了现实的边缘。
首先感受到的,是刺骨的寒意和浓重的血腥味。视线模糊地“看”到——
……似乎是在一个狭窄、昏暗的空间里,像是马车内部?颠簸感持续传来,伴随着车轮碾过不平路面的单调声响。她似乎躺卧着,身上覆盖着厚重的皮毛,却依旧抵挡不住那从骨髓里渗出的寒冷。
……视线艰难地移动,瞥见车厢角落,一个玄色的身影蜷缩在那里。是萧景辞!
他不再是祭坛上那个气势凌人、试图吞噬毁灭力量的靖王,此刻的他,脸色是一种死灰般的苍白,嘴唇干裂泛紫,双眼紧闭,眉头因痛苦而紧紧锁在一起。他整个人缩在宽大的玄色大氅里,却依旧抑制不住地微微颤抖着,仿佛在承受着极大的痛苦。那只完好无损的手无力地垂落,而另一只手掌——被弩箭贯穿的地方,虽然箭矢已被拔出,却依旧包扎着厚厚的、被暗红色血渍浸透的布条,布条下的皮肤,隐约可见未能完全驱散的黑色纹路。
他气息微弱,呼吸时而急促,时而细若游丝,仿佛风中残烛。
通过那布满裂痕的契约,陆云姝能更加清晰地感受到他那边的状况——体内两股力量冲突后的废墟一片狼藉,经脉尽碎,龙气本源遭受重创,甚至连灵魂都黯淡无光,仅凭一股顽强的求生意志和不知名的药物吊着一口气。
他果然遭到了致命的反噬!而且伤势沉重到了极点!
一丝近乎残忍的快意,混合着冰冷的寒意,涌上陆云姝的心头。这个将她视为蝼蚁、肆意掌控她命运的男人,如今也落得这般田地!真是报应!
但快意之后,是更深的警惕和疑惑。是谁救了他?秦烈吗?他们现在在哪里?要去哪里?
她尝试将感知扩散出去,却发现自己虚弱到了极点,感知范围仅限于这狭小的车厢内部。车厢外,除了风声和车轮声,听不到任何人语马嘶,仿佛整个世界就只剩下这辆奔驰的马车和车内两个奄奄一息的“共生”者。
就在这时,车厢的帘幕被轻轻掀开一角,一丝更冷的风灌入。秦烈那张布满疲惫和忧虑的脸探了进来。他先是极其谨慎地看了一眼蜷缩在角落的萧景辞,确认他依旧昏迷(或者说处于半昏迷状态),然后才将目光转向躺着的陆云姝。
他的眼神复杂到了极点——有劫后余生的庆幸,有对王爷伤势的深深忧虑,有对眼前这个看似柔弱却造成了如此惊天变故的女人的惊惧与……一丝难以言喻的审视。
他轻轻放下一个水囊和一小包干粮在陆云姝手边,低声道:“陆姑娘,若能动,自己用些。我们……正在赶路。”他的声音沙哑干涩,充满了疲惫。
说完,他不敢多留,立刻放下了帘幕。
陆云姝心中疑窦丛生。秦烈的态度……似乎有些微妙。他没有将她捆绑囚禁,甚至提供了饮水和食物?是因为萧景辞伤势过重,无暇他顾?还是因为……那契约的裂痕,让秦烈也投鼠忌器,不敢轻易动她?
她挣扎着,用尽全身力气,微微动了动手指。身体如同被碾过一般,每一寸肌肉都在叫嚣着疼痛,但至少,她还活着,还能动。
她艰难地侧过头,看向角落那个蜷缩的身影。萧景辞似乎因为马车的颠簸而微微呻吟了一声,眉头锁得更紧,额角渗出冰冷的汗珠。
通过裂痕契约,那股冰冷的、濒死的痛苦清晰地传递过来,让她也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同殒之契……如今更像是一条共同沉沦的破船。
她缓缓抬起颤抖的手,拿起那个水囊,小口地抿着冰冷的水。水流过干涩灼痛的喉咙,带来一丝短暂的清醒。
目光再次落回萧景辞身上。此刻的他,虚弱得不堪一击。若她还有力气,若她手中还有一支弩箭……或许,真的可以彻底了结这一切?
这个念头极具诱惑力。
但她很快压下了这冲动。首先,她此刻的状态比他也好不了多少,根本没有一击必杀的能力。其次,秦烈就在车外,绝不会坐视不理。最重要的是……那契约尚未完全断绝。萧景辞若此刻身死,那最后的反噬,她这残破的灵魂未必承受得住。兽皮上所言“契断之机”,绝非简单的同归于尽。
她需要恢复,需要了解更多现状,需要等待……真正的时机。
她重新躺好,闭上眼,不再去看那个让她恨之入骨却又命运相连的男人。开始全力引导体内那丝微弱的龙气,滋养破碎的经脉,修复重创的灵魂。
车厢内,只剩下两人微弱的呼吸声,和马车永不停歇的颠簸声。
一个重伤濒死,一个残存苟活。
因龙脉反噬而强行捆绑在一起的命运,在经历了殁龙祭坛的惨烈一幕后,陷入了一种诡异而脆弱的平衡。
裂痕已生,仇恨未消。
这被迫同行的归途,注定不会平静。而龙脉反噬的阴影,依旧笼罩在两人头顶,预示着更大的风暴,还在后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