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在短暂的停滞和令人作呕的清理声响后,再次颠簸着向前行驶。厚重的绒布车帘隔绝了大部分景象,却挡不住那无孔不入的、新鲜而浓烈的血腥气,丝丝缕缕钻入车厢,混合着皮革和尘土的味道,形成一种诡异而窒息的氛围。
陆云姝紧靠着车壁,指尖冰凉,努力抑制着胃里翻涌的不适。方才那电光石火间的袭杀、车外短暂的激烈搏斗与戛然而止的死寂,如同冰冷的刻刀,在她本就紧绷的神经上又深深划下一道。这不是阴谋算计,不是朝堂暗涌,而是赤裸裸的、瞬息夺命的刀兵相见。
萧景辞依旧闭目坐在对面,姿态未曾改变分毫,玄色衣袍上几乎看不到血迹,只有袖口处几点不易察觉的暗红洇湿。他呼吸平稳,仿佛方才出去不是杀人,只是拂去了一点尘埃。
然而,通过那紧密相连的契约,陆云姝却能清晰地感受到,他看似平静的表象下,那如同深海暗流般汹涌的、冰冷而高效的杀戮意志尚未完全平复。以及,一丝极淡的、几乎被主人忽略的……消耗感。那般霸道地瞬间震偏强弩、护住车厢,绝非毫不费力。
车厢内死寂无声,只有车轮碾过不平路面的单调声响和偶尔传来的、战马不安的响鼻。这沉默比任何威胁都更令人难熬。
不知又行了多久,天色似乎完全亮了起来,透过车帘缝隙的光线变得明亮刺眼。车队的速度始终未曾减慢,显然是在全力赶路,离开方才的是非之地。
陆云姝悄悄调整了一下坐姿,被藏在袖中的手无意间触碰到了腰间——那里,除了紧贴肌肤的血竭粉瓶和那三支石镞弩箭,还有另一样硬物。
是离府前,秦烈塞入她枕下的那个皮质箭囊。她当时心神激荡,只顾着那三支奇特的弩箭,竟未仔细查看这箭囊本身。
指尖传来的触感有些异样。那皮囊内侧,似乎……另有夹层?
她的心跳猛地漏了一拍。趁着车厢颠簸和萧景辞依旧闭目的时机,她极其缓慢地、用指尖摸索着箭囊内侧。果然!在一处缝合得极其细密精巧的边缘,皮质略有不同,微微鼓起。
她用指甲小心翼翼地挑开那几乎看不见的线头,指尖触碰到了一小卷异常柔韧薄滑的材质——并非纸张,更像是……某种经过特殊鞣制的兽皮?
她屏住呼吸,将那卷东西极轻极缓地勾出,藏入掌心,迅速收回手,整个过程未曾发出丝毫声响。
做完这一切,她几乎虚脱,后背惊出一层细汗。她不敢立刻查看,只能紧紧攥着那卷兽皮,感受着它冰凉滑腻的触感,心脏狂跳不止。
秦烈……他到底是谁的人?这又是什么?
就在这时,一直闭目养神的萧景辞忽然动了。他并非睁眼,而是缓缓抬起了右手,摊开手掌,凝视着掌心那枚暗金色的龙纹烙印。方才动用力量后,那烙印似乎色泽更深,隐隐散发着微弱的灼热。
他的目光极其专注,带着一种近乎痴迷的审视,指尖无意识地在那复杂的纹路上缓缓摩挲。
通过契约,陆云姝立刻感受到一股比之前更清晰、更强烈的灼热感从自己心口传来,与他的动作产生着诡异的同步共鸣!那感觉并非单纯的痛楚,更像是一种深层的、难以抗拒的吸引与悸动,让她浑身微微颤栗,几乎要克制不住低吟出声。
她猛地咬住下唇,强行压下身体的异样,死死低下头,不敢让他看见自己瞬间绯红的脸颊和眼底的惊惶。
萧景辞似乎并未察觉她的异常,全部心神都沉浸在那烙印之中。他眼底掠过一丝复杂难辨的光芒,有渴望,有忌惮,有掌控一切的冰冷,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明晰的、因这强大而神秘的力量与眼前这具脆弱身体紧密相连而产生的烦躁。
他忽然收拢手掌,将那烙印紧紧攥住,也切断了那令陆云姝心悸的共鸣感。
“停车。”他冷声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了车外。
车队缓缓停下。
“原地休整一炷香。让医官过来。”他补充道。
车帘被掀开,一名提着药箱的老者恭敬地候在车外。萧景辞并未下车,只将那只刚刚一直摩挲烙印的手伸了过去。掌心向上,那枚烙印暴露在光线下,似乎比刚才更加灼亮了几分。
老医官显然不是第一次见到这个,神色凝重而谨慎,不敢多问,仔细地检查了一番,又拿出药膏小心翼翼地涂抹其上,动作轻缓得仿佛在对待一件易碎的珍宝。
陆云姝垂着眼,用眼角余光瞥着这一幕。他在处理这烙印?是因为方才动用力量过度,引发了不适?这契约……对他而言,也并非全无负担?
这个发现让她心底莫名生出一丝极细微的、扭曲的快意。
医官处理完毕,躬身退下。萧景辞收回手,目光终于转向一直缩在角落、尽可能降低存在感的陆云姝。
“下来。”他命令道,语气不容置疑。
陆云姝一怔,迟疑地抬头。
“需要本王说第二遍?”他眼神微冷。
她不敢再犹豫,挪动有些发麻的双腿,跟着他下了马车。
骤然接触到外面的光线和冷风,她下意识地眯了眯眼。车队停在一处相对开阔的林地边缘,玄甲骑士们分散四周警戒,动作迅捷无声,训练有素。地上看不到任何方才激战的痕迹,仿佛那场刺杀从未发生,只有空气里尚未散尽的淡淡血腥味,提醒着之前的凶险。
萧景辞负手立在车旁,目光扫过四周的地形,最后落回她身上,带着一种审视货物的冷漠。
“感觉如何?”他忽然问。
陆云姝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他可能是在问经过袭击和颠簸后,她这“炉鼎”的状态。她低下头,轻声道:“还好……”
“还好?”萧景辞嗤笑一声,打断她,“脸色白得像鬼,手脚冰凉,气息虚浮。这就是你说的还好?”
他上前一步,猛地出手捏住她的手腕。内力探入,如同冰冷的蛇,在她经脉间快速游走一圈。
陆云姝浑身一僵,不敢反抗。
“看来那些药,效力还是太慢。”他松开手,语气带着一丝不满与不耐,仿佛嫌弃一件工具不够趁手,“秦烈!”
“属下在。”秦烈立刻上前。
“把‘赤阳丹’给她一粒。”萧景辞冷声吩咐。
秦烈眼中极快地闪过一丝讶异,但立刻领命,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巧的玉瓶,倒出一粒龙眼大小、色泽朱红、散发着奇异热力的丹药,递给陆云姝。
“服下。”萧景辞盯着她,不容拒绝。
陆云姝看着那枚丹药,心中警铃大作。赤阳丹?她从未听过此丹。但那丹药散发出的磅礴热力,却让她体内的龙气隐隐躁动起来,心口的符文也微微发烫。这绝非普通的温养丹药!
他嫌她“恢复”得太慢,要用虎狼之药来催谷了吗?
见她迟疑,萧景辞的目光瞬间变得锐利冰冷:“怎么?怕本王毒死你?”
陆云姝指尖颤抖,知道再无退路。她一咬牙,接过那粒赤阳丹,放入口中。
丹药入口即化,如同一团炽热的火焰,瞬间滚入喉管,轰然散入四肢百骸!强大的药力霸道地冲刷着她的经脉,带来一阵阵撕裂般的灼痛,那丝微弱的龙气如同被投入沸油的冰块,瞬间激烈翻腾、膨胀!
“呃!”她闷哼一声,脸色瞬间涨红,额角青筋跳动,身体控制不住地微微痉挛起来,几乎站立不稳。
萧景辞冷眼看着她痛苦的模样,眼底没有任何波澜,只有一丝计算般的审视。他抬手,隔空按在她后心,一股精纯却冰冷的内力渡入,并非缓解她的痛苦,而是强行引导、压制那狂暴的药力,将其逼向她的丹田和心口符文之处。
过程痛苦不堪,仿佛整个身体都要被那冰火两重天的力量撕裂。
良久,那狂暴的药力才渐渐被压制、吸收。陆云姝浑身脱力,几乎虚脱,全靠一股意志强撑着才没有软倒在地。她感觉到体内的龙气似乎粗壮了不少,运行也顺畅了许多,但经脉却如同被烈焰灼烧过般剧痛,丹田处更是如同揣着一块烧红的炭。
萧景辞收回手,感知了一下她体内的情况,似乎略微满意。
“看来还有点用。”他淡淡评价了一句,仿佛在评价一件工具经过打磨后更顺手了些。
他不再看她,转身走向马车:“继续赶路。”
陆云姝被人搀扶着重新登上马车,瘫软在坐垫上,连指尖都在发抖。那卷兽皮依旧紧紧攥在汗湿的掌心里,如同唯一冰冷的慰藉。
车队再次启程。
经过这番折腾,车厢内的气氛更加诡异。萧景辞依旧闭目,仿佛一切从未发生。陆云姝则蜷缩着,默默忍受着体内药力残留的灼痛和龙气增长带来的陌生悸动。
她悄悄摊开掌心,借着车帘缝隙透入的微光,极快地瞥了一眼那卷兽皮。
上面似乎用极细的墨笔勾勒着一些奇特的符号和断续的路线,旁边还有细如蚊足的注解,一眼看去,完全不明所以。但那兽皮的材质和上面某些符号的风格,竟与她怀中那方薄绢有着隐约的相似之感!
她猛地合拢手掌,将兽皮紧紧握住,心底掀起惊涛骇浪。
秦烈……他给的到底是什么?
而此刻,车窗外,天色渐渐暗淡下来,远方的山峦轮廓变得模糊而狰狞,如同蛰伏的巨兽。
血途漫漫,前路未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