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股源自水底龙影的磅礴威压和灼热冲击,如同潮水般骤然退去,只在凉亭冰冷的石板上留下令人心悸的余韵和一片死寂。陆云姝背靠着冰凉的石柱,冷汗浸透了里衣,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破膛而出。力量瞬间爆发的虚脱感和劫后余生的恐惧交织,让她眼前阵阵发黑,只能死死抓住柱身,指尖用力到泛白,才勉强支撑住摇摇欲坠的身体。
萧景辞同样不好受。他低头看着自己那只掌心一片赤红、隐隐散发出焦糊味的右手,灼痛感深入骨髓,如同被无形的烙铁狠狠烫过。这痛楚如此清晰,如此诡异,绝非任何已知的内力或毒物所能造成。他缓缓握紧拳头,骨节发出轻微的爆响,再抬眼看向陆云姝时,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里,惊骇尚未完全褪去,已被一种更加浓烈、更加危险的东西取代——那是如同深渊般幽暗的探究,是发现稀世秘宝般的狂热,是猛兽锁定猎物后势在必得的兴奋!
“陆云姝……” 他低哑地念出她的名字,声音里带着一种奇异的、被强烈刺激后的沙哑与兴味,“你身上藏着的秘密,比本王想象的……有趣得多。” 他一步步向她逼近,高大的身影在摇曳的宫灯下投下巨大的阴影,再次将她笼罩。
陆云姝强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强迫自己挺直脊梁,迎上他那令人窒息的视线。“殿下在说什么?臣女听不懂。” 她的声音因为虚弱而有些发颤,但眼神却异常坚定,带着一种豁出去的孤勇,“方才……方才不过是殿下用力过猛,臣女腕上旧伤剧痛,一时情急挣扎罢了。至于殿下所感……或是错觉,或是天意,又岂是臣女这等凡人所能揣测?”
“天意?错觉?” 萧景辞低笑出声,笑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瘆人。他停在陆云姝面前,伸出那只完好无损的左手,冰冷的手指带着薄茧,极其缓慢地、如同毒蛇般抚上她苍白冰凉的脸颊,沿着下颌线滑到脖颈脆弱跳动的脉搏处,轻轻摩挲。那动作狎昵又充满威胁,带着一种掌控生死的冰冷质感。“好一张利口。本王真想看看,当这层伶牙俐齿的伪装被彻底撕开,底下藏着的……究竟是怎样一个怪物?”
他的指尖冰冷,激得陆云姝皮肤上瞬间起了一层细小的栗粒。她能清晰地感觉到他指腹下自己脉搏的狂跳。屈辱和愤怒在心底翻涌,心口深处那股奇异的温热似乎又蠢蠢欲动,但这一次,她死死压制住了它。不能再失控了!在彻底弄清这力量、掌控它之前,任何暴露都是自寻死路!
“殿下若要杀我,易如反掌。” 她闭上眼,再睁开时,眼中只剩下一种近乎麻木的平静,“何必用言语折辱?臣女不过一介弱质女流,生死荣辱,皆在殿下一念之间。怪物与否,又有何区别?”
“杀你?” 萧景辞的手指在她脖颈的脉搏处微微用力,感受到那剧烈却顽强的跳动,眼中兴味更浓。“不,本王现在……舍不得了。” 他收回手,仿佛刚才的威胁只是随手为之。“一个能引动天地异象、能让本王掌心灼伤的秘密,远比一具冰冷的尸体有价值得多。本王对你,越来越好奇了。陆云姝,记住本王的话,” 他俯下身,冰冷的气息拂过她的耳廓,声音低沉如同恶魔的低语,“你这条命,连同你身上所有的秘密,从现在起,都属于本王了。好好活着,别让本王失望。”
说完,他直起身,再不看陆云姝一眼,对着亭外阴影沉声道:“秦烈,送陆大小姐回府。” 语气恢复了惯常的冰冷命令。
“是!” 秦烈如同幽灵般现身,看向陆云姝的眼神比之前更加复杂,充满了审视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忌惮。
回镇北侯府的路,在沉默和压抑中显得格外漫长。马车颠簸,每一次晃动都牵扯着陆云姝疲惫不堪的神经和手腕处依旧隐隐作痛的伤。萧景辞最后那番话,如同附骨之蛆,在她脑中反复回响——“你这条命,连同你身上所有的秘密,从现在起,都属于本王了。” 这不是承诺,是宣判!是更深的囚笼!
她攥紧了袖中那颗沈清漪送来的珍珠,冰凉的触感刺着掌心。沈清漪的威胁,太子的病危……萧景辞的步步紧逼……还有那完全无法掌控、却足以致命的龙脉力量……所有的一切都像沉重的巨石,压得她喘不过气。
回到云栖院,依旧是那扇冰冷的、隔绝外界的门。陆云姝疲惫地倒在榻上,只觉得心力交瘁。她需要喘息,需要思考,更需要……力量!她再次尝试屏息凝神,去感应心口那丝微弱的热流,去呼唤水底那惊鸿一瞥的龙影。然而,无论她如何努力,回应她的只有一片沉寂和更深的无力感。这力量仿佛有它自己的意志,只在生死攸关或情绪极端失控时才肯苏醒一丝,完全不受她驱使。
就在她几乎要被绝望吞噬时,院门外再次传来不同寻常的动静。这一次,不再是粗暴的破门,而是带着急促和惶恐的拍门声,伴随着一个她熟悉的声音,带着哭腔:“小姐!小姐!快开门啊!出大事了!太子殿下……太子殿下他……”
是她的贴身丫鬟,莺儿!
陆云姝的心猛地一沉,瞬间从榻上弹起,冲到门边。“莺儿?怎么了?太子殿下怎么了?” 她隔着门板急声问道。
“殿下……殿下在宫里议事时突然咳血不止,昏死过去了!太医……太医说情况危急,怕是……怕是不好了!” 莺儿的声音带着巨大的恐惧,“宫里派人传话,说……说太子殿下昏迷中一直唤着小姐的闺名……陛下震怒,传召所有太医会诊,还……还下旨让小姐即刻入宫侍疾!”
轰!
如同五雷轰顶!
陆云姝只觉得眼前一黑,身体晃了晃,死死扶住门框才没有倒下。前世萧景宸咳血昏迷、最终被毒杀的场景瞬间与此刻重叠!命运的齿轮,终究还是朝着那个既定的方向碾过来了吗?
“开门!快开门!” 陆云姝的声音因为极度的惊惧和急迫而尖锐起来。
门锁哗啦作响,院门终于被惊慌失措的管家打开。陆霆远脸色铁青地站在门外,显然也刚接到宫里的旨意。他看着陆云姝,眼神复杂到了极点,有惊疑,有算计,更有一种被卷入更大风暴的恼怒。
“换上素净衣裳,立刻随我入宫!” 陆霆远的声音不容置疑,“记住,谨言慎行!太子若有任何闪失,我镇北侯府……谁也担待不起!” 他没有再提禁足,在皇权面前,一切家规都显得苍白无力。
马车在寂静的深夜街道上疾驰,车轮碾过石板路的声响急促得如同催命鼓点。陆云姝坐在摇晃的车厢里,双手紧紧交握,指甲深深陷入掌心。龙脉带来的那丝温热似乎感应到了她巨大的情绪波动,在心口极其微弱地跳动了一下,如同风中残烛,非但不能带来安慰,反而更添几分恐慌和不确定。
东宫,灯火通明,却弥漫着一种令人窒息的压抑和绝望的气息。浓重的药味混杂着焚香的气息,也掩盖不住那丝若有若无的血腥气。宫女太监们个个屏息凝神,脚步匆匆,脸上写满了惶恐。太子寝殿外,跪了一地的太医,个个面如土色,额头冷汗涔涔。
陆霆远被内侍引去偏殿等候觐见皇帝,而陆云姝则在一位老嬷嬷的引领下,直接进入了内殿。
殿内,明黄色的纱幔低垂,巨大的龙涎香炉吐着袅袅青烟。宽大的龙床上,萧景宸静静地躺着,脸色是死人般的灰败,嘴唇干裂毫无血色。他双眼紧闭,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浓重的阴影,胸口微弱的起伏几乎难以察觉。床边,几个太医正小心翼翼地施针,额上全是汗水,大气不敢出。
王皇后坐在床边的锦凳上,一身素服,未施脂粉,眼眶红肿,显然哭了许久。她看到陆云姝进来,红肿的眼中瞬间迸射出极其复杂的情绪——有怨恨,有嫉妒,但更多的是一种溺水之人抓住浮木般的、病急乱投医的急切。
“云姝……你来了……” 王皇后的声音嘶哑,带着浓重的鼻音,她猛地站起身,一把抓住陆云姝冰凉的手,力道之大,让陆云姝腕上的伤处又是一阵钻心的疼。“宸儿他……他一直在叫你……本宫求求你,跟他说说话,唤唤他……太医说……说……” 她哽咽着说不下去,眼泪又扑簌簌地滚落下来。
陆云姝忍着痛,目光落在萧景宸那张毫无生气的脸上,前世冰冷的记忆和今生亲眼所见的惨状交织,巨大的悲恸和愧疚如同巨浪般瞬间将她淹没。是她……都是因为她!前世的悲剧因她而起,今生若他再因她而……
“殿下……” 她挣脱王皇后的手,踉跄着扑到床边,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殿下……云姝来了……您醒醒……您看看我……” 她伸出手,想要碰触他,却又怕惊扰了他脆弱的生命气息,指尖颤抖着停在半空。
就在这时,萧景宸的睫毛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干裂的嘴唇翕动着,发出极其微弱的、如同呓语般的声音:“……云……姝……别……别去……危……险……”
陆云姝的心如同被狠狠剜了一刀!他昏迷中都在担心她!担心她卷入萧景辞的危险旋涡!巨大的酸楚冲上鼻尖,眼泪再也控制不住,汹涌而出。她再也顾不得许多,紧紧握住他那只冰凉得吓人的手,仿佛要将自己所有的生气都渡给他。“殿下!我在这里!我不走!您撑住!一定要撑住!”
或许是她的呼唤起了作用,或许是太医的针起了效果。萧景宸的眼皮艰难地掀开了一条缝隙,露出里面涣散无神的瞳孔。他茫然地转动着眼珠,似乎用了很大的力气,才勉强聚焦在陆云姝泪流满面的脸上。
“云……姝……” 他的声音微弱得如同叹息,带着一种令人心碎的脆弱,“你……真的……来了……”
“是我!殿下!是我!” 陆云姝用力点头,眼泪大颗大颗地砸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您别说话了,省着力气……”
萧景宸却缓缓地、极其艰难地摇了摇头。他涣散的目光似乎掠过陆云姝,投向殿顶那繁复的藻井,眼神空洞而遥远,仿佛陷入了某种遥远的回忆,带着深切的痛苦和迷茫。“母后……走的那晚……也是这样……冷……” 他断断续续地说着,声音破碎,“她……拉着我的手……说……小心……小心……身边……人……” 他猛地一阵剧烈的呛咳,灰败的脸上涌起一阵不正常的潮红,嘴角再次溢出一缕刺目的鲜红!
“殿下!” 陆云姝和王皇后同时惊呼!
太医慌忙上前施救,殿内一片混乱。
萧景宸在呛咳的间隙,死死攥紧了陆云姝的手,仿佛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将她的手拉近自己唇边,用只有两人才能听清的、气若游丝的声音,艰难地吐出几个字:“……前朝……旧事……别信……他……不……值得……” 话音未落,他双眼一闭,再次昏死过去,那只紧握着陆云姝的手,也无力地松开了。
“宸儿——!” 王皇后撕心裂肺的哭喊声划破了东宫的夜空。
陆云姝如同被抽走了灵魂般,呆呆地跪坐在冰冷的地砖上,看着太医们手忙脚乱地抢救,看着萧景宸灰败的脸。他最后那句话,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她的心上——“前朝旧事……别信他……不值得……” 他口中的“他”是谁?是萧景辞吗?前朝旧事……龙脉……这之间到底有什么关联?他为何在濒死之际,用尽最后力气警告她?
巨大的谜团和冰冷的恐惧,如同深渊般在她脚下张开巨口。她感觉自己的重生之路,正一步步踏入一个比前世更加黑暗、更加危险的旋涡中心。
混乱持续了许久。直到太医战战兢兢地禀报,太子殿下暂时稳住了气息,但情况依旧凶险万分,需要绝对静养。王皇后哭得几乎昏厥过去,被宫人搀扶下去休息。
内殿终于稍稍安静下来,只留下几个太医和侍立的宫女。陆云姝依旧跪坐在原地,浑身冰冷,心乱如麻。萧景宸最后那微弱却清晰的警告,如同魔咒般在她脑中盘旋。她需要冷静,需要思考!她下意识地抬手,抚上自己的心口,试图寻找那丝微弱的热流,寻求一丝慰藉或指引。
就在这时,一股熟悉的、令人心悸的冰冷威压,毫无征兆地席卷了整个内殿!
殿门处厚重的锦帘被一只戴着黑色皮护腕的手粗暴地掀开!一身玄色亲王常服、周身散发着浓重戾气的萧景辞,如同来自地狱的煞神,大步闯了进来!他显然刚从外面赶回,身上还带着深夜的寒露气息,深邃的眼眸里翻涌着骇人的风暴,视线如同淬了毒的利箭,瞬间锁定了跪坐在太子床边的陆云姝!
“陆、云、姝!” 他声音低沉,一字一顿,带着山雨欲来的狂怒,“谁给你的胆子,敢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