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那一声“开”,如同九天惊雷,裹挟着无上帝威,狠狠劈落在死寂的承天殿!余音在金柱穹顶间嗡嗡回荡,震得所有人心头剧颤!
无数道目光瞬间聚焦,如同实质的针芒,死死钉在萧景辞手中那个古朴沉重的紫檀木密匣之上!那枚镶嵌在锁扣处的“衔珠鲤”玉佩,在数百盏宫灯的照耀下,反射着温润却又冰冷刺眼的光芒,仿佛一只窥伺着深渊的眼睛。
太子萧景睿猛地抬起头,额头一片青紫,血丝隐现,眼中最后一丝强装的悲愤彻底被一种濒临绝境的惊骇和疯狂取代!他死死盯着那密匣,嘴唇翕动,似乎想嘶吼阻止,喉咙里却只发出咯咯的声响,如同被无形的手扼住了脖颈。
萧景辞冰蓝色的眼眸深处,翻涌着沉寂的寒潭。他迎着丹陛之上、冕旒珠帘后那道深沉难测的目光,没有片刻犹豫。修长而稳定的右手食指,带着一种近乎冷酷的决绝,精准地按在了那枚“衔珠鲤”玉佩鱼眼处的朱砂点上!
“咔哒。”
一声极其轻微、却清晰得如同冰晶碎裂的机括咬合声,在落针可闻的死寂大殿中骤然响起!
那声音,如同开启了地狱的门扉。
紫檀木匣的顶盖,无声地向后滑开半寸,露出内里幽暗的一角。
没有金光四射,没有宝气冲天。只有一股陈腐的、混合着旧纸张和淡淡血腥气的阴冷气息,瞬间逸散出来,弥漫在充斥着龙涎香的金殿之中,形成一种诡异而压抑的对比。
萧景辞垂眸,冰寒的目光探入匣中。
匣内,没有预想中堆积如山的信件罪证,也没有惊天动地的皇室秘辛。只有一件东西,静静地躺在深蓝色的丝绒衬底之上。
那是一卷古旧的、泛着暗黄色泽的皮纸。皮纸边缘磨损得厉害,显然年代久远。它被一根同样古旧的、颜色深沉的皮绳仔细地捆扎着,显得异常单薄。
整个金殿,鸦雀无声。连呼吸都仿佛停滞了。百官伸长了脖子,眼珠子几乎要瞪出眼眶,死死盯着那卷毫不起眼的皮纸。这就是……足以扳倒当朝太子的铁证?!
萧景辞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他伸出右手,将那卷皮纸从匣中取出。入手微沉,带着皮料特有的韧性和凉意。他解开皮绳,在无数道几乎凝成实质的目光注视下,缓缓将皮纸展开。
皮纸完全摊开的瞬间,承天殿内响起一片压抑不住的、倒抽冷气的声音!
那并非文字书写的罪状!
皮纸上,是一幅笔触凌厉、精细到令人发指的——兵器锻造图!
图纸的中心,赫然是一柄造型奇诡的长刀!刀身狭长而略带弧度,线条流畅如秋水,却又透着一股森然的寒意。刀尖并非寻常的尖锐,而是呈现出一种奇特的、如同残月般的微弧!刀身靠近护手处,并非平滑,而是雕刻着层层叠叠、细密如鱼鳞般的凹槽纹路!那些纹路蜿蜒曲折,最终汇聚于刀镡处一颗小小的、象征性的凹点!
整柄刀的造型,充满了蛮荒的凶戾与一种难以言喻的邪异美感!尤其是那刀尖的残月弧度和刀身的鳞状凹槽,透着一种不属于中原兵器的诡谲!
图纸的右下角,以极其刚劲、却带着一丝异域风骨的笔触,题着四个古篆小字:
**寒潭映月刃!**
“寒潭映月刃?!” 兵部尚书李承嗣失声惊呼,这位老将的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骇然,“这…这是北狄王庭祭坛武士的传承圣刃!非王族核心血脉不可持!图谱更是绝密中的绝密!怎会…怎会在林太妃的密匣之中?!”
“寒潭映月刃?!”
“北狄圣刃图谱?!”
“天啊!这…这怎么可能?!”
殿内瞬间炸开了锅!惊呼声此起彼伏!这兵刃图谱的出现,比任何文字罪证都更加震撼,更加直接地将矛头指向了与北狄王庭不可告人的联系!而它,竟藏在已故林太妃的灵位之下!
太子萧景睿的脸色瞬间由青转灰,如同死人!他看着那图纸,眼神空洞,身体剧烈地摇晃了一下,若非旁边的心腹眼疾手快暗中扶住,几乎要瘫软在地!完了!一切都完了!他做梦也想不到,母妃留下的密匣里,竟是这催命的东西!
萧景辞的目光死死钉在图纸上,冰蓝色的瞳孔深处,翻涌着惊涛骇浪!这柄刀…这柄刀的形制!那刀尖的残月弧度!那刀身的鳞状凹槽!与他记忆深处,当年在落鹰涧伏击战中,那个给予他致命一击、将“葬林”奇毒打入他体内的北狄神秘高手所持的兵刃——分毫不差!
所有的线索,在这一刻轰然贯通!母妃…密匣…北狄圣刃图谱…落鹰涧…“葬林”奇毒…母族覆灭…太子构陷!
一股混杂着彻骨寒意与焚天怒火的狂澜,在他胸中疯狂激荡!他猛地抬头,冰寒刺骨的目光如同两柄淬了万年寒冰的利刃,狠狠刺向摇摇欲坠的太子萧景睿!声音嘶哑,却带着金戈断裂般的铿锵杀意:
“太子殿下!此‘寒潭映月刃’图谱,为何会藏于本王母妃灵位之下?!”
“当年落鹰涧,持此刃、身负‘葬林’奇毒,伏击我母族林氏,致其全军覆没,并以此毒暗算本王之人——是否受你指使?!”
“你与北狄王庭,究竟达成了何等肮脏交易?!以我母族数百条忠魂,以本王这残躯病骨,换你东宫之位稳如泰山?!”
声声质问,如同惊雷,字字泣血!带着滔天的恨意和无尽的悲怆,狠狠砸在太子萧景睿的心上,也砸在每一个朝臣的耳中!
“不…不是我…我没有…” 太子萧景睿如同被抽走了所有骨头,脸色灰败,嘴唇哆嗦着,想要辩解,却语无伦次。他怨毒而绝望的目光扫过丹陛之上,那里,冕旒珠帘之后,皇帝的脸色阴沉得如同暴风雨前的天空,深邃的眼眸中,是酝酿着毁灭雷霆的深渊!
“父皇!父皇明鉴啊!” 太子猛地挣脱搀扶,扑倒在冰冷的金砖之上,涕泪横流,额头磕得砰砰作响,鲜血染红了光洁的地面,“儿臣冤枉!儿臣对此毫不知情!定是…定是北狄贼子构陷!或是…或是林母妃当年…当年或许…”
他想将脏水泼向已逝的林太妃,但“或是”后面的话,在皇帝那冰冷得毫无温度的目光注视下,硬生生卡在了喉咙里,只剩下绝望的呜咽。
“够了!” 皇帝猛地一拍龙椅扶手!沉重的声响如同闷雷,瞬间压下了殿内所有的嘈杂!他缓缓站起身,冕旒玉珠剧烈晃动,遮不住那双蕴藏着无尽风暴的眼眸!
“太子萧景睿!” 皇帝的声音如同万载寒冰,带着不容置疑的帝威,响彻金殿,“私通敌国,构陷忠良(林氏),谋害皇弟(萧景辞),亵渎母妃灵位…桩桩件件,罄竹难书!虽无直接手书罪证,然‘寒潭映月刃’图谱藏于林太妃灵下,此物关联北狄王庭核心秘辛及当年落鹰涧惨案,铁证如山!其心可诛!其行当灭!”
皇帝的宣判,如同最后的丧钟,轰然敲响!
“即日起,褫夺萧景睿太子封号!废为庶人!圈禁宗人府!无朕旨意,永世不得出!”
“东宫属官,一体收监!着刑部、大理寺、都察院三司会审!彻查通敌构陷一案!凡涉案者,无论身份,严惩不贷!”
“北境军务,暂由宸王萧景辞节制!待镇北侯陆擎通敌案查明,再行定夺!”
“陛下圣明!” 殿内,除却面如死灰的太子党羽,大部分官员,尤其是清流和武将,齐声高呼,声震殿宇!看向萧景辞的目光,充满了敬畏与复杂。
萧景辞挺直地站着,胸前染血的绷带在宫灯下异常刺目。他手中紧紧攥着那卷冰冷的“寒潭映月刃”图谱,冰蓝色的眼眸望着丹陛上那道至高无上的身影,眼底深处翻涌的滔天恨意并未因太子的倒台而平息,反而沉淀为一种更加深沉、更加冰冷的寒芒。
父皇…仅仅是圈禁?仅仅是彻查?
落鹰涧数百忠魂!母妃含恨而终!他萧景辞身中奇毒、生不如死的这些年!就只换来一个“圈禁宗人府”?!
* * *
宸王府,听雪阁。
极致的冰寒依旧无声地弥漫,如同无形的潮水,包裹着巨大的墨玉冰鉴和冰冷的玄武岩墙壁。空气凝滞,死寂得能听到冰晶凝结的细微声响。
锦衾之中,陆云姝长长的睫毛如同蝶翼般,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
意识如同沉溺在深海的游鱼,一点点艰难地向上浮起。最先感受到的,是深入骨髓的寒冷,仿佛整个人被冰封在万载玄冰之中,连血液都快要凝固。紧随而来的,是心口处那如同熔炉核心般、与酷寒格格不入的滚烫余温,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灵魂被撕裂又强行粘合的虚弱感。
她缓缓地、极其艰难地睁开了眼睛。
视线模糊了片刻,才渐渐聚焦。映入眼帘的,是陌生的、雕刻着繁复寒梅纹路的紫檀木拔步床顶,以及透过半透明鲛绡帐幔看到的、幽暗冰冷的寝殿轮廓。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苦涩的药味,还有一种…淡淡的血腥气?
这里是…宸王府?听雪阁?
前世的记忆碎片与昏迷前的惊悚画面瞬间涌入脑海:石室的铁笼,幽绿的磷火,萧景辞冰蓝翻涌的暴怒眼眸,撕裂阴谋的呐喊,失控的寒毒,狰狞的狼头金,濒死的刺杀,还有…那毁天灭地的金红龙影,以及眉心那撕裂般的灼痛…
她成功了!太子一箭双雕的毒计,被她撕开了!萧景辞…他信了吗?
陆云姝尝试着动了动手指,一阵剧烈的酸痛瞬间席卷全身,尤其是心口的位置,如同被重锤狠狠砸过,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撕裂般的痛楚。她艰难地侧过头。
寝殿内空无一人。巨大的冰鉴散发着森森白气。不远处的紫檀木小几上,放着一个空了的白瓷药碗,旁边,散落着几根染血的白色绷带碎条,在幽暗的光线下异常刺目。
绷带?谁的血?萧景辞吗?他也受伤了?
陆云姝的心猛地一紧。她挣扎着,用尽全身力气,才勉强抬起一只手,颤抖着探向自己贴身佩戴的那半枚蟠龙玉佩。
指尖触碰到玉佩的瞬间,一股温热的暖流顺着指尖传来,让她冰冷的身体感到一丝慰藉。然而,当她的指腹摩挲过玉佩表面时,一种异样的触感让她心头剧震!
她猛地将玉佩从衣襟内扯出,凑到眼前。
幽暗的光线下,那半枚蟠龙玉佩通体呈现出一种奇异的暗红色泽,如同冷却的岩浆,温润中透着灼热的余韵。但最让她心惊的是——玉佩表面,一道极其细微、却清晰可见的裂痕,如同狰狞的伤疤,贯穿了玉佩中央那栩栩如生的蟠龙身躯!裂痕边缘,隐隐有极其暗淡的金红色光芒流转,仿佛里面封存的熔岩随时可能喷薄而出!
这裂痕…是石室中龙脉爆发时留下的!玉佩承受不住那力量了!
一股巨大的恐慌瞬间攫住了陆云姝的心!这玉佩是她重生与力量的根源!若玉佩彻底碎裂,她是否也会随之灰飞烟灭?龙脉的力量,她又该如何掌控?
就在她心神剧震,盯着玉佩裂痕不知所措之际——
“吱呀。”
听雪阁厚重的雕花木门,被无声地推开了一道缝隙。
一道墨色的身影,带着一身未散的寒气与淡淡的血腥味,如同融入黑暗的影子,悄无声息地踏入了这冰窟般的寝殿。
是萧景辞。
他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