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黑暗如同粘稠的墨汁,瞬间将陆云姝彻底吞噬。她如同沉入了深不见底的寒潭,感官被无限放大。脚下是湿滑的、布满苔藓的石阶,每一级都向下延伸,通往更深的未知。阴冷潮湿的风带着浓重的尘土和陈腐气息,从甬道深处迎面扑来,如同墓穴中沉睡千年的尸骸呼出的气息,冰冷地舔舐着她的脸颊和裸露的脖颈,激起一片细密的寒栗。
绝对的黑暗!伸手不见五指!只有周文显那极其轻微、几乎被风声掩盖的脚步声,在前方不远处的黑暗中,如同引路的鬼火,引导着她步步深入。怀中的蟠龙玉佩灼烫得惊人,那强烈的悸动如同擂鼓,撞击着她的胸腔,又像一根无形的丝线,牢牢牵引着她的方向。她不敢呼吸,不敢发出哪怕最细微的声响,只能凭借这奇异的感应和超凡的耳力,在黑暗中摸索着向下。
石阶仿佛无穷无尽,盘旋着深入大地。空气越来越沉闷,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压抑。不知过了多久,前方隐约传来微弱的光线。那光线并非烛火,而是一种幽冷的、仿佛来自地底深处的磷光,勉强勾勒出甬道尽头一扇厚重石门的轮廓。
周文显的脚步在石门前停下。陆云姝立刻如同壁虎般紧贴在冰冷潮湿的石壁上,屏住呼吸,将自己彻底融入阴影。
“咔哒…咔哒…咔哒…”
一阵极其轻微、带着特定韵律的机械转动声响起。周文显显然在开启某种复杂的门锁。片刻后,伴随着沉闷的“轧轧”声,厚重的石门缓缓向内开启一条仅容一人通过的缝隙。一股更加浓郁、带着书卷墨香和奇异檀香混合的气息,伴随着那幽冷的磷光,从门缝中流淌出来。
周文显的身影一闪而过。石门并未完全关闭,留下了一道微小的缝隙。
就是现在!
陆云姝的心脏狂跳,几乎要撞破喉咙。她不再犹豫,如同最轻灵的烟雾,在石门即将完全合拢前的刹那,悄无声息地滑了进去!
眼前豁然开朗,却又陷入另一种更加诡异、更加压抑的境地。
这是一间巨大的、完全由青灰色巨石垒砌而成的方形石室。石室极高,穹顶隐没在幽暗之中,看不清全貌。墙壁上镶嵌着数盏造型奇特的灯盏,灯盏内燃烧的并非烛火,而是一种散发着幽绿色冷光的磷石,将整个空间映照得一片惨绿,如同置身于幽冥鬼域。光线极其昏暗,只能勉强视物。
石室中央,摆放着一张巨大的、由整块黑色玄武岩打磨而成的石案。石案上堆满了卷轴、书册和一些奇异的、闪烁着金属光泽的器物。石案后方,是一排顶天立地的巨大书架,同样由青石砌成,上面密密麻麻地塞满了各种卷宗和书匣。
而在石案侧后方,靠近墙壁的地方,竟然还隐藏着一扇更加厚重、更加不起眼的暗门!那暗门与石壁浑然一体,若非门缝处透出一丝极其微弱的光线,几乎难以察觉!
周文显此刻正站在那扇暗门前,手中依旧提着那袋沉重的狼头金珠。他并未立刻进去,而是微微躬身,对着暗门,用一种极其恭敬、甚至带着一丝敬畏的语气,低声禀报:“大人,东西……带到了。”
暗门内,没有任何回应。死寂得如同坟墓。
周文显却似乎习以为常,保持着躬身的姿势,耐心等待着。
陆云姝的心脏几乎停止了跳动!她紧紧贴在入口处巨大石门的阴影里,身体因极度的紧张和寒冷而微微颤抖。幽绿色的磷光在她脸上投下明暗不定的光影。她不敢看向那扇透出光线的暗门,生怕目光会惊动里面的存在。她只能将全部心神集中在听觉上,如同最敏锐的雷达,捕捉着空气中任何一丝微弱的声波。
终于,暗门内传来一个声音。
那声音极其古怪!低沉、沙哑,如同砂纸摩擦着生锈的铁器,又像是喉咙被浓痰堵塞,带着一种非人的扭曲感。更诡异的是,这声音并非直接发出,而是带着一种奇特的、如同金属共振般的嗡鸣回响,仿佛说话之人身处一个巨大的金属容器之中,或者……他的喉咙本身就是金属所铸!
“嗯……” 仅仅是这一个音节,就带着令人毛骨悚然的寒意。
“狼头金……共十二颗,成色上等,暗纹清晰。” 周文显的声音更加恭敬,甚至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谄媚,“北狄大巫的信物……确认无误。”
暗门内沉默了片刻。那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般的呼吸声似乎加重了几分。
“太子……那边……” 那扭曲沙哑的声音再次响起,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深处艰难地挤出来,带着金属的嗡鸣,“……有何新指令?”
太子!真的是太子!
陆云姝只觉得一股冰冷的寒气瞬间冻结了她的四肢百骸!心脏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虽然早有猜测,但亲耳从这诡异的存在口中听到“太子”二字,那冲击力依旧让她灵魂震颤!果然是东宫!是太子萧景睿!勾结北狄,焚毁粮仓,陷害陆家!
周文显微微直起身,声音压得更低,却带着一种刻骨的阴冷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奋:“太子殿下传令,时机已至!北狄前锋精锐,三日后子时,将突袭朔州北门瓮城!”
突袭瓮城?!陆云姝瞳孔骤缩!朔州北门瓮城,那是诱敌深入、聚而歼之的绝地!但前提是……守军早有准备!否则……
“殿下要我们……” 周文显的声音如同毒蛇吐信,带着一丝残忍的笑意,“在瓮城……为镇北侯陆渊……和他的亲卫营,准备好最后的葬身之地!”
“轰——!”
陆云姝只觉得脑中一声巨响!如同惊雷炸开!巨大的愤怒和冰冷的恐惧瞬间席卷了她!他们不仅要断粮,还要将父亲引入绝地,彻底歼灭!斩草除根!好狠毒的太子!好狠毒的连环计!
“陆家……” 那暗门内的金属摩擦声再次响起,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漠然,“……必须全军覆没。这是……殿下的底线。”
“大人放心!” 周文显的语气带着绝对的服从和一丝邀功的意味,“瓮城之内,火油、硝石、引火之物早已布置妥当,只待狄人前锋入彀,关门打狗!届时,陆渊插翅难飞!陆家在北境的根基,将彻底化为齑粉!”
“很好……” 那金属摩擦声似乎带上了一丝满意的意味,但随即变得更加冰冷,“不过……仅仅一个陆家……还不够。”
周文显微微一怔:“大人的意思是……?”
“萧景辞……” 那沙哑扭曲的声音缓缓吐出这个名字,每一个字都带着刻骨的寒意和一种近乎毁灭的欲望,“……他,也必须死!”
陆云姝的心猛地一沉!果然!嫁祸!这才是最终目的!
“北狄大巫的狼头金……便是最好的证物!” 那金属般的声音带着一种掌控一切的冷酷,“待陆家覆灭,瓮城化为火海……你便‘恰巧’截获北狄溃兵,从其身上搜出此物!再‘顺藤摸瓜’,找到萧景辞与北狄勾结、泄露军械图纸、致使工坊爆炸、害死数十匠人的铁证!”
“妙计!大人神机妙算!” 周文显的声音充满了激动和崇拜,“届时,通敌叛国、陷害忠良、致使北境防线崩溃的滔天罪名,将如同铁枷,死死扣在萧景辞头上!纵使他百口也莫辩!太子殿下便可名正言顺,将其……彻底铲除!”
“记住……” 那金属摩擦声陡然转厉,带着不容置疑的警告,“此事……绝不容有失!狼头金……必须‘恰到好处’地出现在该出现的地方!萧景辞……必须死无葬身之地!否则……殿下的怒火,你我都承受不起!”
“属下明白!属下万死不敢有负殿下与大人重托!” 周文显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的恐惧和绝对的服从。
暗门内再次陷入了死寂,只剩下那令人心悸的、如同金属摩擦般的沉重呼吸声。
陆云姝紧贴在冰冷的石壁上,身体因极致的愤怒和冰冷的恐惧而剧烈颤抖!真相!残酷到令人窒息的真相!太子不仅要灭陆家满门,还要将这一切嫁祸给萧景辞,一石二鸟!通敌叛国!陷害忠良!好一个毒辣到极致的连环绝杀!
巨大的愤怒如同岩浆在她血管中奔涌!父亲!陆家!那些惨死的匠人!还有……萧景辞……那个男人……他或许暴戾,或许危险,但此刻,他同样成了这滔天阴谋的猎物!
她必须出去!必须立刻将这一切告诉父亲!告诉……告诉那个男人!否则,一切都晚了!
然而,就在她心神激荡、杀意沸腾、准备悄然退走的瞬间——
“咔嚓!”
一声极其轻微、却清晰无比的脆响,突兀地在她脚下响起!
陆云姝的血液瞬间冻结!她猛地低头!借着幽绿的磷光,她惊恐地看到——自己脚下,一块原本与地面严丝合缝的青灰色地砖,不知何时竟被她无意识踩得微微下陷!地砖边缘,一道细如发丝、几乎无法察觉的裂纹,正无声地蔓延开来!
糟了!!
这个念头如同闪电般划过她的脑海!几乎就在同时——
“嗡——!!!”
一声低沉而巨大的、仿佛来自地底深处的机械轰鸣声,猛地从四面八方炸响!整个石室都随之剧烈一震!穹顶的灰尘簌簌落下!
“谁?!!!” 周文显惊恐万分的尖叫声瞬间响起!
“轰隆隆——!!!”
伴随着震耳欲聋的巨响和刺耳无比的金属摩擦声,陆云姝头顶上方,那幽暗的穹顶阴影之中,一个巨大无比、由无数根手臂粗细、闪烁着冰冷寒光的精铁铸成的栅栏囚笼,如同泰山压顶般,携带着雷霆万钧之势,轰然坠落!
囚笼下落的速度快如闪电!范围之大,几乎笼罩了她藏身的整个入口区域!
死亡的阴影瞬间降临!陆云姝根本来不及做出任何有效的闪避!她只来得及凭借本能,猛地向侧面扑出!
“哐当——!!!!”
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沉重无比的铁笼狠狠砸落在地!巨大的冲击力让整个石室的地面都猛地一跳!烟尘混合着磷石粉末四溅弥漫!
陆云姝的身体重重摔在冰冷坚硬的地面上,剧痛瞬间传遍全身!她挣扎着抬起头,肺腑间气血翻涌,喉头涌上一股腥甜!
入眼处,是近在咫尺、散发着冰冷死亡气息的精铁栅栏!那粗如儿臂的栅栏,根根闪烁着幽冷的寒光,如同巨兽的獠牙,将她与外界彻底隔绝!铁笼的边缘,距离她扑出的身体,仅仅只有不到半尺的距离!只要再慢一瞬,她此刻已被砸成了肉泥!
烟尘缓缓散开。幽绿的磷光下,周文显那张写满了惊骇、愤怒和难以置信的脸,出现在铁笼之外。他死死盯着笼中那个蜷缩在地、一身黑衣、只露出一双冰冷眼眸的纤细身影,如同见了鬼一般!
“你……你是谁?!!” 周文显的声音因极度的震惊和恐惧而扭曲变调,“你……你怎么进来的?!!”
与此同时,那扇紧闭的暗门,“轧轧”作响,缓缓向内开启。一股更加阴冷、更加危险的气息,如同无形的潮水,从门内汹涌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