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早,皇帝已经上朝去了。
贵妃坐在梳妆镜前上妆,宫裙层层叠叠的落在脚边。
她的五官本就长的极为精致,只简单描了眉、上了唇脂、额头贴了花钿,加上初为人母,原本明艳的五官镀上一层母性的柔和,更显温柔婉约。
收拾妥当,贵妃挥挥手,宫人们全部退了出去。
贵妃的目光穿过铜镜与宋窈的撞在一起,宋窈率先移开目光,恭敬的低头。
“兄长做事一向随心所欲,如有不周到的地方还请宋医女见谅。”
贵妃的话说的客气,宋窈却不敢当真,客套道:“娘娘言重了。”
“听闻你家中尚有幼子?”
提到王念榆,宋窈的眼神不再像之前那般古井无波,眼中带上几分笑意,看着就像个挂念家中孩儿的普通母亲:“家中是有个小子,今年一十有一,正是人嫌狗厌的时候。”
贵妃将她的一举一动收进眼里,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小子调皮点是好事,我还指望着我肚子里这个以后生出来也能活泼些。”
“小主子生来便是天潢贵胄,自然会金尊玉贵的长大。”宋窈顺着捧了一句,贵妃却没展颜。
家族的荣辱兴盛如今都系在这个胚胎身上,假如能够一举得男,母子两个还有朝夕相处的时候。
只是,即便是个男孩儿,一出生也只是父兄玩弄权柄的傀儡,她的眼眸中染上痛苦。
可是她不仅是腹中孩儿的娘亲,更是卫家举阖族之力培养出来的贵女!
家族兴盛永远凌驾于个人荣辱之上。
贵妃很快收拾好失态的心情,却没了再聊的心思:“扶我出去吧,她们应该都到了。”
先皇后是太子亲母,自十几年前皇后病逝,皇帝就快速将太子发配去了北疆。
宫中一直无后,由静妃和琳妃共同掌权,直到前年贵妃入宫,宫中大权才重归一处。
又是熟悉的请安流程,昨天经历过一遭的宋窈今天明显熟练多了。
见众人的关注点没有放在她身上,心安理得的站在贵妃身后听这些妃子打嘴炮。
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偏被这些人拐弯抹角的说出来,平添了不少趣味。
贵妃手上刮着茶碗,不动声色的看着下面人唇枪舌战,直到实在听不下去了才开口制止一二。
宋窈无奈,看来不管是宫里的妃嫔,还是宫外的大娘大妈,只要有人的地方就少不了这些磨嘴皮子的小事。
眼见着时辰差不多,贵妃压下争吵不休的众人:“好了,今日就到这吧!”
众嫔妃起身告退。
宋窈的日子就这样安稳下来,每天早晨按时给贵妃请脉,检查贵妃的衣食住行。
短短半个月,膳食里下药三次,衣料首饰上下药五次。
最绝的一次是贵妃趁着晚膳后去御花园散步,花园的廊道里放了一株夜来香。
清淡的花香借着夜风飘散到贵妃眼前,幸好宋窈常年和药材打交道,嗅觉比常人敏感许多,这才逃过一劫。
贵妃的大宫女夏吟气的不轻,将芙蕖宫里的人里里外外又查了一遍,筛出来好几个探子。
“真是些吃里扒外的狗东西,忘了当初娘娘刚进宫的时候给了他们多少好处,如今为了些许黄白之物就倒戈相向!”
夏吟脾气火爆,站在檐下气的吹胡子瞪眼。
贵妃面上淡淡的,还反过来安慰她:“不过是些许小事,既然背主就处理了吧!”
院子里跪着的几个人顿时被吓得面白如纸,冷汗阵阵。
贵妃娘娘自从入宫便宽厚仁慈,尚且带着闺中女儿的天真,即便他们做错了事也不过小惩大诫,慢慢的他们的手才被养长了。
一个老嬷嬷哭的涕泗横流,膝行到贵妃面前就要求饶,被管事太监一脚踢开:“都堵了嘴拖下去,别扰了娘娘清静。”
几个小太监动作利落的上前将几个人绑了,老嬷嬷被吓得两股颤颤,一股尿骚味蔓延开来。
本来想着不过收点金银,透露些微不足道的小事,没想到竟将自己的身家性命都断送了。
今夜皇帝没来,贵妃侧躺在软榻上,眸光遥遥的看向窗外。
宋窈不知她是在悲伤皇帝的薄幸,还是在思念某个共处一轮弯月之下的人。
时间一晃而过,到了年底。
本该是阖家团圆,举国同庆的欢乐时刻,宫里却发生了一件大事。
皇帝早朝后吐血昏迷,十来个太医都束手无策。
贵妃迅速封锁了消息,对外宣称皇帝身体不适,需要休养。
温室殿内,十来个太医弓着身子跪的整整齐齐,其实与其说他们是束手无策不如说,谁都不敢揽下这要命的官司。
皇帝已经老了,人间帝王,掌握着无上的权利,越老就越畏惧死亡。
几年前皇帝西巡,意外结识了游方道士无为。
那道士声称多年来游历海外,早已掌握了延年益寿的千古奇丹。
谁不知道这丹药有问题,但又有谁敢劝,没看见当初劝解的几个官员都被远远的发配了。
众官员也只能祈祷这丹毒发作的慢一点,太医院也在皇帝的养生方里添加些许缓解丹热之毒的药材,但是奈何杯水车薪。
贵妃站在床边,让人将太医都请了出去,示意宋窈给皇帝把脉。
脉象浮数,舌苔发黄,体温升高,身上出现红色斑点。
面诊完毕之后,宋窈弯下腰拉开了皇帝的寝衣,果然不出她所料,胸口密密麻麻的,全是热毒引起的水疱。
皇帝如今这一身病症,是多方势力博弈的结果,宋窈也不知道贵妃要如何抉择。
只是将检查结果一五一十的告知了贵妃,贵妃沉吟了一会儿:“你先去开方子吧!为今之计,先让皇帝清醒过来才是重点。”
丹毒的清除需要一段不少的时日,想要让皇帝快速清醒过来,只能下猛药,但是这于寿数有损,宋窈不敢妄下决议,只能再次向贵妃请教。
晚风触动了蜡烛,烛光跳跃,光线明明灭灭的照在她脸上,让人有些看不清楚她的表情。
“让他坚持到孩子出生吧,他是孩子的父亲,总要见到孩子的最后一面。”宋窈听她这么说。
她没在说话,下去研墨开方。
虽然贵妃说了将皇帝的命保到三个月之后就行,但是宋窈心里有顾虑,还是再三斟酌药方,既保证皇帝能够以最快的速度醒来,也不会太伤身体根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