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元龙此言,岂非徒劳?
陶谦虽未言语,却多看了那青年几眼。
此人来历不凡,正是沛相陈圭之子陈登。
陈家乃徐州望族,虽受陶谦压制,却仍被委以重任——父子二人分掌沛国政务与屯田事宜。
此一时彼一时。先前曹操不欲议和,是因志在吞并曹豹将军溃军。今战局已定,曹操自知难以久占徐州,故愿与主公会谈。陈登语带机锋,暗讽曹家无能。
曹宏脸色骤变。
他与曹豹及整个曹家休戚与共。曹豹战败失利,不仅令他颜面尽失,更会遭到陶谦冷落。
元龙认为曹操会退兵?不会占据徐州城池?更不会攻打郯城?陶谦问道。
陈登从容答道:正是。曹操军粮匮乏,若非我军冒进,他本无意图谋徐州。即便此刻攻入徐州境内,也不敢久留——兖州根基未稳,若再分兵据守徐州,势必首尾难顾。只要袁术出兵,曹操必败无疑。
眼下袁术尚无动静,曹操才敢滞留徐州。若豫州战事一起,他定会立即回防兖州。
这番分析让陶谦稍感心安。麾下虽人才济济,但能如此透彻剖析时局者实属凤毛麟角。像糜竺这等商贾出身之人,处理政务尚可,论及天下大势与军机谋略,终究欠缺见识。
陶谦仍在沉吟之际,王朗出列问道:依元龙之见,既然曹操不会久占徐州,待袁术出兵便自行退去,那我军不妨固守郯城,无须急于议和?
厅内众人纷纷附和。陈登肃然反驳:谬矣!若不议和,曹操必会继续攻掠各郡,劫掠资源。更可怕的是,若拖延日久,难保曹操不会与袁术勾结,瓜分徐州。故当速战速决,尽快达成和议!
此言一出,堂上气氛骤紧。陶谦惊疑不定:方才还说徐州无虞,转眼又成危在旦夕?陈元龙究竟意欲何为?
陈登你究竟是何居心?曹豹厉声质问,左右摇摆,究竟要将徐州置于何地?众人目光齐集陈登身上。
陈登对陶谦躬身道:主公既知曹操无力久占徐州,议和时便可据理力争,减少让步。但为防袁术变数,当速与曹操达成协议——此二者并行不悖。
至此,众人豁然开朗:既要遏制曹操的勒索,又须尽快送走这尊瘟神。这正是陈登的真正意图。
陶谦欣慰地说:“元龙果然深谋远虑!”
“既如此,和谈之事便托付于你了。”
“遵命!”陈登拱手应道:“定不负主公所托!”
不多时,陈登策马出城,来到曹军大营。
但见营寨井然,哨骑在外巡弋,将郯城团团围住,而步卒尽在营中休整,对周遭百姓秋毫无犯。
这般景象令陈登暗自赞叹。
想不到曹操治军竟如此严明,这般纪律森严的军队,当真前所未见。
陶谦麾下丹阳兵虽为精锐,军纪尚可,但仍不时有士卒偷鸡摸狗,骚扰乡里。
而这还是驻守之师。寻常攻城略地的军队,哪有不烧杀抢掠的?
今日倒是大开眼界。
“启禀主公,营外有个叫陈元龙的年轻人,自称代表陶谦前来议和。”守门将领入帐禀报。
曹操环视众人:“诸位可知这陈元龙?”
在座皆摇头。
对于徐州人物,众人一无所知。
曹操暗想:“若叶先生在此便好了,他定对徐州人物了如指掌。”
见无人知晓,曹操只得道:“传他进来,且听听陶谦愿意付出何等代价让我们退兵。”
片刻后陈登入帐。
面对满堂曹营文武,这位年轻士子不卑不亢,从容行礼道:“徐州陈元龙,拜见曹兖州。”
曹操微微颔首:“元龙不必多礼。”
“谢曹公。”陈登正色道,“我主派在下来,望能化解干戈。还望曹公念及天下苍生,罢兵休战。”
“荒唐!”乐进拍案怒喝,“陶谦老儿先犯我兖州,挑起战端,如今轻飘飘一句话就想让我们退兵?”
曹仁亦冷笑道:“我军不日便将十万雄师齐聚郯城,届时破城擒拿陶谦易如反掌,何必与你议和?”
这分明是威吓之词。
陈登心如明镜,并不为所动。
他直视曹操道:“曹公新得兖州,根基未稳,当真要与徐州不死不休?”
“徐州虽败,尚有四万精兵。我主与青州孔融、豫州袁术、扬州刘繇皆为盟友。曹公自问能同时对抗三方联军否?”
曹操目露精光,死死盯着陈登,似要看穿他的五脏六腑。
“元龙此言未免危言耸听。”戏志才此时起身反驳。
“你所谓的兖州根基不稳不过是欺人之谈,我兖州唯一的隐患唯有豫州袁术。北方有袁盟主为主公屏障风雨,东面青州黄巾肆虐,孔融自身难保,哪有精力威胁兖州?”
“只要主公与袁术联手瓜分徐州,所有困境皆可迎刃而解!”
陈登闻言心头一紧,望向戏志才的眼神暗藏戒备。
此人竟能将局势剖析得这般透彻。
今日和谈恐怕难以如愿了。
“元龙提及的徐州盟友,恐怕只剩刘繇一人。可惜他初掌权柄,仅据吴郡一隅,连扬州尚未平定,怎有余力渡江北上?莫非徐州愿割让广陵予他?”戏志才轻摇折扇,忽而收拢,拱手笑道:
“既然已出城相会,何必空谈?元龙不妨说些我家主公愿听的话。”
曹营将士哄然大笑。
唇枪舌战,终究是文人的拿手好戏。
陈登面色微沉,暗自苦笑。
兖州有此等谋士,徐州危矣!
“元龙请坐。”曹操命人为陈登设座。
虽被戏志才点破心思,但曹操深知陈登绝非庸碌之辈,不由生出招揽之意。
“谢曹公!”陈登正需缓神,落座后理清思绪道:
“曹公明鉴,我主愿与兖州重修旧好。曹豹擅自越境冒犯,确系徐州之过,在下代我主向曹公赔罪。”
“为表诚意,徐州愿补偿兖州受灾百姓。”
“好!元龙既有此心,看在陈氏情面上,我暂恕陶谦之过,愿与徐州言和。”曹操顺水推舟,一句话既让陈家承情,更暗展招揽之意。
陈登愕然,未料曹操这般痛快!
看来曹操果真无意吞并徐州。
其胸襟手段,确比陶谦更为高明,更具雄主气象。
对曹操递来的橄榄枝,陈登默记于心,继而问道:
“还请曹公示下具体数目,容我回城禀明主公定夺。”
曹操暗笑此子滑头,反问道:“依元龙之见,兖州当索多少补偿为宜?”
“我信元龙必会为兖州百姓做主。无论你说何数,我一概应允!”
这记回马枪逼得陈登进退维谷——少则难平曹军怨气,多则惹怒陶谦。看似慷慨的让步,实将赔偿框死。不要即是索要,少讨反成多求。
陈登心中暗叹:好个滴水不漏的曹孟德!
**世人都说曹操狡诈,今日亲眼所见,确实名不虚传。
自己在他面前耍心机,未免太自不量力了。
曹操并未直接撕破脸,但营中诸将的目光却如刀般紧盯着陈登。
陈登略作思索,开口道:“五万石粮食,钱百万,盐千石,布匹二百匹,曹公认为如何?”
粮食是重中之重,其余的不过是点缀,让这份交易显得更体面些。
曹操毫不犹豫,当即应道:“好,就按元龙说的办!”
呼!
总算谈成了。
陈登暗自松了口气,同时对曹操的胸襟更加佩服。换作旁人,恐怕不会要什么粮食,而是直接攻破郯城,杀了陶谦,吞并徐州。
临别时,曹操亲自将陈登送到军营门口,显露出极高礼遇:“元龙若有闲暇,可来兖州一叙!”
陈登心下受宠若惊,但曹操如今仅是兖州牧,自己即便去了,也无合适职位。
于是他委婉回应:“待曹公大破袁术之日,元龙定登门道贺!”
说罢,陈登潇洒离去。
待他走远,曹仁这才开口:“兄长,这小子临走还要算计一番,没安好心!”
曹操大笑:“无妨,他迟早是我囊中之物!”随后拍了拍曹仁肩膀,道:“成大事者,岂能拘泥小节?若无容人之量,日后如何收服徐州?”
“此人是个人才,可惜明珠暗投。陶谦用不好他,只有跟着我,他才能飞黄腾达,而非困守徐州。”
曹仁一本正经道:“兄长如此说,显得脸皮甚厚。”
“嗯?”曹操瞪他一眼,随即抚须大笑。
另一边,陈登回城后,将谈判结果告知陶谦。
陶谦起初眉头紧锁,良久才叹道:“罢了,祸由我起。五万石便五万石,早些送他离开,也好安心。”
徐州富庶,只要能恢复太平,粮食不难筹措。若战事拖延,毁坏农田事小,民心涣散、百姓流离,才是大患。
粮食送出城后,曹操立即率兵撤离。郯城下再无半名曹军停留,连攻打下邳的曹纯也撤往彭城。
然而,彭城的兵马仍未撤走。从兖州调来的青州军日夜不停,将彭城粮草经由水陆两路运回兖州。
此时,探马来报:“军师,豫州方向似有兵马调动,正朝东而来!”
刘晔闻言,眉头微蹙:“看来袁术已收到风声了。”
夏侯惇开口道:“粮草钱财等物资基本已转运完毕,袁术就算来了也是扑空!”
“传令撤兵,将城池交还陶谦,让他去应付袁术!”刘晔随即补充:
“途经沛国时沿途赈济灾民,既可加快行军速度,又能为主公广施仁政,给袁术和陶谦制造些麻烦!”
众将齐声应诺。
豫州梁国边境。
张勋率部刚至,探马便匆匆来报:
“禀将军,曹军已撤离彭城进入沛国,徐州守军重掌城防!”
张勋闻言扼腕叹息。
副将请示:“是否追击曹军?”
“战机已逝。”张勋摆手道,
“曹军俱是轻骑,我军步卒难及其速。即便追上,也未必能胜。”
“撤军吧。此时攻陶谦已无意义,若擅入沛国反会激怒陶谦,迫其与曹操结盟,于我豫州不利。”
袁术麾下能将不多,张勋确属难得帅才。
翌日,下邑郊外。
“军师,豫州军未至,此番布置倒是白费心。”
刘晔笑道:“袁氏毕竟名门望族,门下自有能人。全军启程,安心回鄄城罢。”
三千铁骑扬尘而去,张勋的谨慎令其避过一劫。
豫州军帐。
“混账!”袁术暴怒拍案,“陶谦老儿竟这般轻易向曹操屈服!”
原本盘算着趁两虎相斗坐收渔利,岂料曹操势如破竹直逼郯县。曹豹大军不堪一击,陶谦更是纳贡求和。更可恨曹操见好就收,令他北伐雄图再成泡影。
“诸位,难道我军当真失去北上进取的良机了吗?”袁术目光炽热地环视帐下文武,拳锋重重砸在案几上:“曹阿瞒与陶谦部众厮杀多时,兵卒疲敝,现下刚退回老巢,防御空虚。若我豫州大军挥师疾进,直捣鄄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