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了，就真的输了。活着，哪怕是在这暗无天日的牢笼里，也还保留着一丝微弱的火种。
林晚想要她认罪？想要她死？
她偏不！
她要用这残存的生命，跟她耗下去！直到水落石出的那一天！哪怕那一天，她早已化作枯骨！
周薇缓缓抬起头，望向高墙之外那片狭小的、却被铁丝网分割的天空。涣散的眼神重新聚焦，里面燃烧起一种近乎偏执的、冰冷的火焰。
她转身，一步一步，坚定地走回监舍。
下一次陈律师再来见她时，她知道自己该怎么回答了。
她不会认罪。
绝不。
决心像淬火的钢铁，在绝望的熔炉里成型，冰冷而坚硬。周薇不再浑浑噩噩，她开始强迫自己进食，哪怕味同嚼蜡，也会将看守所提供的饭菜一点点塞进去。她需要体力，需要清醒的头脑。
同监舍的女犯347偶尔会投来意味深长的一瞥，不再与她交谈，但那短暂的交集，像在死水中投入了一颗石子，涟漪虽已平复，却改变了水底的生态。
等待陈律师再次到来的时间，变得格外漫长而清晰。周薇不再恐惧那次会面，反而隐隐期待着，期待着自己说出“不认罪”时，对方会是什么反应。那或许能让她窥见一丝林晚的真实意图。
然而，先等来的却不是陈律师。
这天下午，她被带出了监舍，来的是一名陌生的年轻男警，表情严肃。
“周薇，跟我来，赵队要见你。”
赵伟？周薇的心提了一下。是案情有了突破，还是……更坏的消息？
她被带到了之前那间询问室。赵伟独自坐在里面，面前放着薄薄的几页文件，眉头紧锁，脸色比上次见时更加沉郁。
“坐。”他指了指对面的椅子，声音有些沙哑。
周薇依言坐下，双手放在膝盖上，指尖微微蜷缩，静待下文。
赵伟没有立刻开口，而是拿起桌上的烟盒，抽出一支点燃，深深吸了一口，灰白色的烟雾袅袅升起，模糊了他此刻的表情。周薇注意到，他眼底带着浓重的血丝，像是很久没有好好休息了。
“周薇，”他终于开口，声音透过烟雾传来，带着一种复杂的疲惫，“关于林晚账户里那两百万海外汇款，我们查到了一些东西。”
周薇屏住呼吸。
“汇款路径很复杂，经过多个空壳公司周转，最终源头指向一个海外离岸账户，户主信息是假的。”赵伟弹了弹烟灰，“但是，我们顺着资金流向，反向追查了李锐那笔高利贷的最终去向。”
他抬起眼，目光锐利地看向周薇：“那笔钱，在偿还了部分利息和本金后，剩下的大头，并没有留在李锐或者林晚的账户里，而是分成数笔，流向了几个不同的个人账户。经过核实，这几个账户的持有人，就是那天晚上死在现场的那三个打手——张强，王强，李强。”
什么？！
周薇猛地坐直了身体，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李锐借的高利贷，大部分钱……最后流回了逼债的打手自己手里？这算什么？左口袋进右口袋？还是……某种分赃？
“你的意思是……李锐和他们……是一伙的？”周薇感到难以置信。李锐那个看起来温文尔雅的男人，会和这些暴力催收的混在一起？
“不完全是。”赵伟吐出一口烟，摇了摇头，“更准确地说，这像是一个……局。一个针对李锐的局。”
“局？”
“我们重新梳理了李锐的财务状况。他最初陷入债务危机，是因为参与了一个朋友介绍的、回报率极高的‘投资项目’。那个项目很快爆雷，卷款跑路，李锐血本无归，才被迫去借了那家‘信贷公司’的高利贷。”赵伟的声音低沉下去，“而介绍那个‘投资项目’给李锐的所谓‘朋友’，经过我们调查，与那家信贷公司的实际控制人，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周薇倒吸一口冷气。引诱投资，制造债务，然后暴力催收……这是一条龙服务？李锐是被人下了套？
“所以……李锐是被人坑了？那林晚呢？她账户里那两百万……”
“那两百万，汇入的时间点，就在李锐陷入债务危机最深、被逼得最紧的时候。”赵伟掐灭了烟蒂，目光如炬，“我们怀疑，这笔钱，很可能不是‘馈赠’，而是……‘报酬’。”
报酬？
这两个字像闪电一样劈中了周薇。
林晚……收了别人的钱？在她丈夫被人做局坑害的时候？她收钱做什么？默认这件事？还是……她参与了？
一个可怕的猜想浮现在周薇脑海：李锐被人做局陷入债务，林晚知情，甚至可能参与，并因此获得了一大笔“封口费”或者“合作报酬”？然后，因为某种原因，这个局失控了？导致了那晚的杀戮？
那四个死者……三个打手可能是来“处理”后续问题的，或者是因为分赃不均被灭口？而护士孙倩……难道是因为她无意中发现了什么？比如，林晚通过某种途径（比如医院）获取了某种药物，用于……对付李锐？
周薇感到一阵毛骨悚然。如果真是这样，林晚就不仅仅是冷漠旁观者，而是积极的参与者！她的心机和狠毒，远超想象！
“赵队长，如果林晚收了钱，那她很可能和做局坑害李锐的人是一伙的！那晚的杀人案，很可能就是他们内讧，或者灭口！”周薇急切地说道，“你们应该重点调查林晚！”
赵伟的脸上没有任何轻松的神色，反而更加凝重。
“这些目前都只是推测，缺乏直接证据。而且，周薇，”他话锋一转，目光重新变得极具压迫感，“所有这些推测，都无法解释一个最核心的问题——为什么你的头发和指纹，会出现在案发第一现场？为什么林晚要如此处心积虑地陷害你？”
他身体前倾，双手撑在桌面上，紧紧盯着周薇：“你和林晚之间，除了那场肇事逃逸，到底还有什么我们不知道的、足以让她对你恨之入骨、非要置你于死地的秘密？”
周薇张了张嘴，却哑口无言。
这也是她最大的困惑。就算林晚参与了坑害李锐的阴谋，就算她心肠狠毒，为什么要用这种同归于尽般的方式拉自己垫背？她们之间，到底有什么深仇大恨？
大学时代的亲密无间，工作后的相互扶持……那些记忆难道都是假的吗？
看着周薇茫然又痛苦的表情，赵伟缓缓直起身，叹了口气。
“周薇，我不瞒你。这个案子很复杂，背后可能牵扯很多我们还没摸到的东西。林晚身上的疑点确实越来越多，但指向你的证据，也同样扎实。”他拿起桌上的那几页文件，“这是目前整理出来的部分证据链，对你非常不利。检方很可能很快就会正式提起公诉。”
公诉……意味着离法庭审判不远了。
周薇的心沉了下去。
“赵队长，我真的没有杀人。”她抬起头，眼神里带着最后的倔强和乞求，“请你们一定要相信我，继续查下去！林晚……她绝对有问题！”
赵伟沉默地看着她，眼神复杂。半晌，他才开口道：“我们会继续调查。但你也需要做好心理准备。”
他没有再多说，示意旁边的警察将周薇带回去。
再次回到监舍，周薇的心情比之前更加沉重。赵伟透露的信息，像拼图一样，补全了部分可怕的图景，但最关键的那一块——林晚的动机，以及她周薇被卷入的原因——依旧缺失，并且被更多的迷雾笼罩。
李锐被做局，林晚可能收了黑钱，三个打手死于内讧或灭口，护士孙倩可能因为发现秘密而被牵连……这一切，似乎都能说得通。
可为什么是她？为什么偏偏是她周薇，要成为这一切的替罪羊？
那个钥匙扣……林晚是从哪里得到的？她保留了多少年？就为了在这样一个时刻，给予她致命一击？
恨意，像藤蔓缠绕着心脏，汲取着绝望的养分，疯狂生长。
几天后，陈律师果然再次出现了。
会见室里，他依旧是一丝不苟的精英模样。
“周女士，考虑得怎么样了？”他开门见山，语气没有任何寒暄。
周薇抬起头，直视着他镜片后的眼睛。几天前那种崩溃和挣扎已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异常的平静，平静底下，是冰冷的决绝。
“陈律师，”她缓缓开口，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我不认罪。”
陈律师脸上的肌肉似乎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下，眼神深处掠过一丝极快的、难以捕捉的情绪——是惊讶？还是……别的什么？
他推了推眼镜，语气依旧平稳：“周女士，我希望你是经过深思熟虑的。坚持无罪辩护，风险……”
“我知道风险。”周薇打断他，嘴角甚至扯出一个极其微弱的、带着嘲讽的弧度，“但我宁愿站着死，也不愿跪着生。更何况，还是替别人顶罪去生。”
她特意加重了“替别人”三个字，目光紧紧锁住陈律师。
陈律师沉默了片刻，与她对视着。会见室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几秒钟后，他忽然微微笑了一下，那笑容很淡，转瞬即逝，却让周薇感到一种莫名的寒意。
“我明白了。”他点了点头，语气听不出任何失望，反而有种……如释重负？或者说，一种“果然如此”的意味。
他合上手中的笔记本，站起身。
“既然你坚持无罪辩护，那么，作为你的律师，我会尊重你的选择，并据此调整策略。接下来的工作会非常艰巨，希望你能做好心理准备。”
他的反应完全出乎周薇的预料。没有劝说，没有施压，就这么……接受了？
这反而让她心里更加不安。
“陈律师，”在他转身欲走时，周薇忍不住叫住他，“你……不问问为什么吗？”
陈律师停下脚步，侧过头，金丝眼镜反射着光，看不清他的眼神。
“周女士，你是我的当事人。你的决定，就是我的方向。”他的声音平稳得没有一丝波澜，“至于原因，那是你和……真相之间的事情。”
说完，他不再停留，拉开门，快步离去。
周薇独自坐在房间里，看着那扇再次关上的门，心底那点因为做出决定而刚刚升起的勇气，又被一层更深的迷雾所笼罩。
陈律师的反应太奇怪了。
他好像……并不意外她的选择？
难道，劝她认罪，本身也只是……走个过场？是林晚剧本里，早已写好的一环？
她拒绝认罪，是不是……反而正中了某些人的下怀？
这个念头让她不寒而栗。
她感觉自己像一颗棋子，被一只看不见的手，拨弄在更加错综复杂的棋盘上。
而棋局的终点，依旧是深不见底的黑暗。
日子在看守所里变成了一成不变的刻痕，划在冰冷的心壁上。周薇拒绝了认罪，像是拔掉了体内一颗缓慢释放麻痹毒素的软针，剧痛随之而来，但意识却因此获得了一种残酷的清醒。
陈律师没有再出现。仿佛她那句“不认罪”是一道分水岭，将他隔绝在了她的世界之外。这反而让周薇更加确信，这个由林晚派来的律师，其作用绝非表面那么简单。
她不再被动等待，开始利用一切可能的机会，像一头困兽，舔舐着伤口，磨砺着爪牙。放风时，她不再蜷缩在角落，而是缓慢地绕着操场行走，目光看似涣散，实则敏锐地扫过每一个角落，每一张面孔，试图寻找任何可能与外界联系的缝隙，或者像347那样，能给她只言片语启示的人。她甚至开始主动和同监舍那些看起来不那么麻木的女犯搭话，用自己那份几乎不存在的食物换取一些无关紧要的闲聊，试图从她们对社会三教九流的了解中，拼凑出那三个打手可能存在的世界轮廓。
她反复咀嚼着已知的碎片：李锐被做局，林晚收钱，打手死亡，护士孙倩，预录的求救录音，睡衣上的蓝色化纤丝和橡胶颗粒，钥匙扣……
蓝色化纤丝……劳保手套……轮胎磨损……
一个模糊的影像在她脑海里闪烁。装修工人？搬运工？还是……司机？
司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