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知道你了。快走。
雅琪留下的警告,此刻像最终的判决书,刻在他的视网膜上。
走?往哪里走?
他背靠着冰冷粗糙的砖墙,缓缓闭上眼睛。手掌被陶瓷片割开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温热的血粘稠地沾在手指上。大脑里一片空白,不是格式化后的空无,而是所有计算、所有挣扎、所有希望被彻底碾碎后的死寂。
结束了。
就这样吧。太累了。
他几乎要放弃抵抗,任由那沉重的疲惫感将自己拖入黑暗。
就在意识即将沉沦的边缘——
一种极其细微的、几乎被直升机噪音和脚步声完全掩盖的……嘀嗒声,钻入了他的耳朵。
不是机械表的声音,更电子化,更急促,带着一种不祥的规律性。
嘀嗒…嘀嗒…嘀嗒…
声音来自……他斜后方一堆废弃的管道深处。
李维的睫毛颤动了一下。某种远超理智的警觉,像一根冰冷的针,刺入他近乎麻木的神经。
几乎是同时,他口袋里那部早已死机的老式手机,屏幕突然疯狂地闪烁起乱码!不是来电,不是信号,而是一种濒临自毁般的、毫无规律的癫狂闪烁!
轰隆!
泵站外侧突然传来一声巨大的爆炸!火光冲天而起,甚至短暂压过了探照灯的光芒!包围圈某个方向传来惊呼和混乱的喊叫!
“东南角!有埋伏!”
“注意!不是目标!重复,不是目标!”
“拦截它!”
激烈的、完全不同于之前围捕他的交火声猛地炸响!自动武器的点射声,某种能量武器特有的嗡鸣声,还有爆炸声!
泵站内的李维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震得彻底清醒!
不是冲他来的?埋伏?拦截?
那部老式手机屏幕上的乱码闪烁到了极致,然后猛地熄灭了,最后一瞬间,似乎极快地闪过一个极其复杂的、他从未见过的徽标印记——一只环绕着数据流的眼睛。
下一秒,一道黑影如同鬼魅般从泵站顶棚一个破洞悄无声息地落下,轻盈地落在他面前不远处。
不是雅琪。
是一个完全陌生的男人。穿着深灰色的、几乎能融入阴影的作战服,脸上涂着防红外迷彩,只露出一双冷静得惊人的眼睛。他手里拿着一把造型奇特的、枪口还在微微发烫的武器,看都没看李维,而是迅速对着衣领下的微型麦克风低语:
“诱饵引爆。目标确认。‘巢穴’安全。执行‘幽灵’协议第二阶段。清理通道。”
他的话音刚落,泵站另一侧原本被封死的铁皮墙突然向内爆开!不是爆炸,更像是被某种精准的能量切割开一个巨大的圆洞!洞外停着一辆没有任何标识、引擎低沉咆哮的黑色装甲越野车!
陌生男人这才转向李维,眼神没有任何情绪,只有高效和命令:“李维。跟我们走。现在。除非你想留下来参加你的葬礼。”
李维的大脑几乎处理不过来这电光火石间的剧变。这些人是谁?不是委员会的人!他们口中的“幽灵”协议……和他自己运行的那个阴影程序同名?是巧合?
“你们……”他嘶哑开口,身体却因为突如其来的希望和更大的疑虑而僵硬。
“没时间解释!”男人语气强硬,一把抓住他的胳膊。力量大得惊人,几乎是将他从地上提了起来,“想活命,想知道真相,就闭嘴,跟上!”
外面的交火声更加激烈,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强行突破包围圈,吸引了大部份火力。
李维不再犹豫。无论来的是谁,无论目的是什么,都不会比落在“守夜人”手里更糟。他借着男人的力道,踉跄着冲向那个被切割开的墙洞。
越野车后门猛地打开。男人将他粗暴地塞进后座,自己紧随其后跳了上来,重重关上车门。
“走!”男人对着驾驶位低吼。
越野车引擎发出野兽般的咆哮,轮胎疯狂挠地,溅起大片泥浆,瞬间如同脱缰的野马般冲了出去,一个急转弯,碾过灌木丛,朝着与包围圈相反的方向,扎进更深的密林!
车窗外,树木飞速倒退。泵站的爆炸声和交火声迅速被甩远。
李维瘫在后座上,剧烈喘息,看着身边那个陌生的、正在检查武器的男人,又看向前方沉默驾驶的司机。
“你们……到底是谁?”他终于喘过气,问道。
检查武器的男人头也没抬,声音透过迷彩面罩,有些沉闷:“‘守夜人’的噩梦。”
他顿了顿,终于抬起头,那双冰冷的眼睛透过迷彩,看了李维一眼。
“也是给你植入那玩意儿的人的老朋友。”
越野车像一头狂暴的金属野兽,在根本算不上路的密林深处颠簸、冲撞、撕开一切阻碍。粗壮的树枝抽打着防弹车窗,发出令人牙酸的刮擦声。李维被惯性死死摁在座椅上,每一次颠簸都震得他伤口崩裂,眼前发黑。
身边的男人——他自称“猎犬”——已经收起了那造型奇特的武器,正通过一个加固的平板电脑快速切换着卫星视图和热能扫描信号,不时对着麦克风吐出几个简洁的指令。他在指挥这场突围,或者说,逃亡。
“猎犬。”李维喘着气,声音在引擎和车身与植被的撞击声中几乎听不见,“雅琪……张雅琪在哪里?”
猎犬的目光没有离开屏幕,手指飞快滑动:“优先级靠后。先确保你不会被重新塞回那个玻璃罐子里。”
“她是不是在23号泵站?她留下……”
“那不是她留下的。”猎犬打断他,语气冷硬,“是个饵。模仿她的笔迹和你们过去那点小秘密的饵。委员会常用的把戏,测试你的反应,引诱你失控。你上钩了。”
李维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紧,然后又无力地松开。饵……所以那警告,那数字,那指向……全是精心设计的剧本?那雅琪……她到底在哪里?还活着吗?
一股冰冷的愤怒取代了短暂的绝望。他不再追问,只是死死盯着猎犬侧脸那些油彩都无法完全掩盖的旧伤疤。
“你们那个‘幽灵协议’……”李维换了个问题,声音嘶哑,“和我运行的……”
“山寨货就闭嘴。”猎犬再次毫不客气地打断,甚至嗤笑了一声,“你那个小打小闹的影子网络,也就够吓唬一下三流情报贩子。正版的‘幽灵’,是能啃噬‘守夜人’脚后跟的玩意儿。”
他顿了顿,终于瞥了李维一眼,眼神里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审视:“不然你以为我们怎么找到你的?真靠你那点可悲的林地求生技巧?我们盯着那疗养院不是一天两天了。就等你这条小鱼自己咬钩,把水搅浑。”
李维感到一阵屈辱,但更多的是一种毛骨悚然。他所有的挣扎,所有的自以为是的隐秘行动,从头到尾都在另一批人的注视下?甚至是被利用的?
“为什么?”他咬着牙问,“为什么是我?”
“因为你脑子里的东西还没彻底变成糨糊。”猎犬的语气平淡无波,“也因为,你和‘潘多拉’的共生程度,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料,包括那些把你当小白鼠的杂碎。”
他突然将平板电脑转向李维。屏幕上不再是地图,而是一段极其模糊、晃动剧烈的生物信号扫描图,中央是一个被标记出的、异常活跃的亮点。
“认识吗?”猎犬问。
李维瞳孔骤缩。那信号的频率模式……和他之前在自己终端上看到的、代表他脑内芯片的信号,几乎一样!但更……活跃,更复杂,仿佛……
“格式化没擦干净。”猎犬冷冷道,“反而像是……把它激活了。或者说,把它从‘潘多拉’的主意识框架里解放出来了。现在它更……野生了。”
野生?李维下意识地触摸自己的太阳穴。那里没有任何感觉,没有嗡鸣,没有冰冷指令。只有一片死寂。
“我感觉不到它。”
“当然感觉不到。”猎犬收回平板,“‘守夜人’的格式化协议是粗暴的垃圾,但足够把你和它之间的‘操作界面’砸个稀巴烂。现在它就在那儿,在你颅骨里,但它不再听你使唤,也不再轻易被外部信号操控。它现在……更像个自顾自生长的肿瘤。”
肿瘤。这个词让李维一阵反胃。
“那你们要我有什么用?一个带着无法控制、可能随时癌变的肿瘤的废人?”
“肿瘤也是组织。蕴含着‘潘多拉’最原始、最核心的代码碎片。”猎犬的眼神变得锐利,“我们需要找到一种方法,不是格式化,而是……‘读取’它。在你被它彻底同化或者被委员会销毁之前。”
读取?像读取一个硬盘?
越野车猛地一个急刹,李维差点撞上前座椅背。
“到了。”驾驶位上一直沉默的司机终于开口,声音低沉沙哑。
车停在一个毫不起眼的山体裂缝前,藤蔓和伪装网将其巧妙地掩盖起来。猎犬率先下车,警惕地扫视四周,然后对李维打了个手势。
“欢迎来到‘兽栏’。”他拉开伪装网,后面露出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向下的金属阶梯,深处吹来带着机油和金属冰冷味道的风。“希望你喜欢地下生活。”
李维跟着他走下阶梯,身后伪装网落下,最后的光线被切断。只有墙壁上间隔很远的红色应急灯提供着微弱照明。
阶梯尽头,是一扇厚重的、需要虹膜和声纹双重验证的合金门。猎犬完成验证,门悄无声息地滑开。
门后的景象,让李维呼吸一窒。
这是一个巨大的、掏空山腹建造的地下空间。挑高极高,顶部是纵横交错的粗大管道和钢架结构。空间被划分成不同的区域:一侧是布满屏幕和各种看不懂仪器的指挥中心,几十个穿着类似猎犬作战服的人员在忙碌穿梭,无人交谈,只有键盘敲击声和仪器低鸣;另一侧更像是某种……医疗或实验室区域,透明的隔离间里放着各种维生舱和手术设备,闪着幽蓝的光;更远处,甚至停放着几辆改装过的、看起来就极具攻击性的车辆和飞行器。
这里的一切都透着一种冰冷的、高效的、与世隔绝的军事化气息。和委员会那种精致伪装下的控制不同,这里直接、赤裸、充满力量感。
“‘守夜人’知道这里吗?”李维忍不住问。
猎犬发出一声短促的冷笑:“他们知道有个讨厌的跳蚤总在咬他们。但他们抓不到。”
他领着李维穿过忙碌的区域,走向那片医疗区。一路上,所有遇到的人都只是对猎犬微微点头,然后继续工作,没有人对李维这个陌生人投来多余的目光。
在一个隔离间前,猎犬停下。里面,一个穿着白大褂、头发花白、眼神却异常锐利的老人正等着他们。
“博士。人带来了。”猎犬对老人说道,语气里难得有了一丝……尊重?
老人推了推眼镜,目光像手术刀一样上下扫描着李维,最后定格在他的头部。
“嗯。比预想的还要糟一点。”老人的声音干涩,“自我意识还没完全崩解,算你运气好。跟我来。”
隔离间的门滑开。里面充斥着消毒水和某种奇特电子元件的味道。
“躺上去。”老人指着一张看起来像是牙科治疗椅、却连接着更多复杂仪器的设备。
李维犹豫了一下,还是依言躺下。冰冷的金属贴合着他的后背。
老人熟练地将几个贴片吸附在他的头部和胸口,然后拿起一个类似头盔、布满了细微探针的装置。
“这会有点……刺激。”老人毫无感情地说道,“尽量别咬到舌头。”
不等李维反应,头盔猛地扣了下来!
嗡——!!!
剧烈的、无法形容的撕裂感瞬间贯穿了他的大脑!仿佛有无数根烧红的针同时刺入他的颅腔,搅动着他的脑髓!视野瞬间变成一片刺眼的雪白,耳边是无数频率的尖啸混杂成的噪音!
他想要惨叫,却发不出任何声音,身体剧烈地抽搐,被椅子的束缚带死死固定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