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建国闻言,动作一滞。
那张在商场上早已磨砺得波澜不惊的脸上,此刻却浮现出一抹苦涩。他转过身,缓缓走到那张宽大的红木办公桌后,颓然地坐进了那张真皮座椅里。
“生意?”他自嘲地重复了一遍,“生意有什么好担心的?美国的摊子早就交给了职业经理人,那些洋鬼子比我还精明,亏不了。我这次回来,就没打算再回去。”
这个决定让秦水烟微微一怔。
那……
她疑惑的目光尚未问出口,秦建国已经给出了答案。
他抬起头,那双曾经锐利如鹰的眼眸,此刻在灯光下竟显得浑浊而脆弱。
“爸爸是担心烟烟啊。”
她倚着门框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
她看着父亲,看着他眼底那片化不开的浓重阴影,一时间竟不知道该如何回应。
秦建国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爸爸真的担心。”他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丝颤抖,爸爸担心有一天,烟烟你像往常一样出了门,爸爸就再也……再也见不到你回来了。”
他一双黑眸里,那属于商场枭雄的锐利与沉稳早已褪去,只剩下了一个普通父亲不堪一击的脆弱。
“爸爸这辈子,最骄傲的事,就是把你两个弟弟都送进了部队。他们保家卫国,是秦家的荣耀。可爸爸怎么也没想到,我的女儿,我的烟烟……最后也走上了这条路。”
他顿了顿,话锋一转。
“爸爸是又自豪,又难过啊。”他看着女儿,眼底的痛楚几乎要满溢出来,“爸爸怕啊。我怕将来白发人送黑发人,我甚至……我甚至怕你如果真的没了,爸爸连送你最后一程的机会都没有……”
说着说着,秦建国这个经历过无数大风大浪的男人,眼眶竟控制不住地红了起来。他狼狈地别过头,从桌上的纸巾盒里抽出一张纸巾,用力按在眼角。
可那汹涌而出的泪水,根本不是一张薄薄的纸巾能够阻挡的。他呼吸急促,喉咙里发出压抑的哽咽声。
父女连心。
这些年,他独自远赴美国,在异国他乡打拼,他其实从未像现在这样担心过。他知道,他的烟烟聪明、坚韧,有能力应对一切挑战。在国内,还有她那两个身居要职的弟弟护着,他更是放一百个心。
可是,就在女儿这次“出差”的两个月里,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慌攫住了他。
他开始整夜整夜地失眠,闭上眼就是女儿渐行渐远的背影。他总觉得,自己好像快要见不到这个最疼爱的女儿了。
那是一种毫无来由的预感,像一张无形的大网,将他牢牢困住,让他日夜不得安宁。
他开始坐立不安。他给研究所的门卫打过电话,旁敲侧击地询问女儿的情况,得到的却总是“秦老师在执行机密任务,暂时无法联系”这样官方而冰冷的答复。他又打电话给聂云昭,那个女人说话永远滴水不漏,只告诉他一切安好,让他不要多想。
直到有一天,秦峰和秦野,他那两个宝贝儿子,竟然一起回了家。
他们提着大包小包的补品,坐在客厅的沙发上,陪着他,说着一些无关痛痒的家常话。
那一刻,秦建国心里“咯噔”一下,如坠冰窟。
那两个小子,一个在总参,一个在军科院,哪个不是忙得脚不沾地?他们平时连打个电话回家都要掐着点,怎么可能突然有空,还是一起来看他这个老头子?
冥冥之中,他有了一丝明悟。
他的预感,应验了。
他的宝贝女儿,出事了。
今天,当他看到女儿活生生地站在自己面前时,那颗悬了两个月的心,才终于落回了肚子里。可看着她那张比记忆里苍白消瘦了许多的小脸,他却什么都不敢问,一个字都不敢提。
他不敢问她去了哪里。不敢问她遇到了什么。更不敢问她,脖子上那道若隐若现的淡粉色疤痕,是怎么来的。
他知道,女儿在为国争光。她在做着他甚至无法想象的、伟大而危险的事业。她或许会因此名留青史,成为国家的骄傲。他做爸爸的,怎么能在这个时候拖她的后腿?怎么能让她为自己分心?
可是,可是……
女儿再厉害,再伟大,她也只是他秦建国的宝贝女儿啊。
她不是什么国家栋梁,不是什么天才科学家,她只是他的女儿而已。他不要她名留青史,也不要她建功立业。他只希望她能平平安安,快快乐乐,哪怕一辈子做一个没出息的普通人,只要她能好好地活在这个世界上,他就心满意足了。
秦建国再也忍不住,他趴在宽大的书桌上,发出了压抑许久的哭声。
秦水烟站在门口,一动不动。
她感觉自己的四肢百骸,都像是被冻住了一样,冰冷而僵硬。只有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抽痛着,每一次跳动,都像是要撕裂她的身体。
她从未见过父亲如此失态的模样。
在她心里,父亲永远是那座可以为她遮挡一切风雨的、最坚实的大山。
可她现在才明白,这座山,也会累,也会怕,也会……崩塌。
她缓缓走上前,伸出手,轻轻地放在了父亲那因哭泣而剧烈颤抖的背上。
秦建国感受到女儿手心的温度,哭声渐歇。他缓缓抬起头,那张满是泪痕的脸上,写满了哀求。
他抓住女儿的手,那只宽厚有力的手,此刻却抖得厉害。
“烟烟啊。”他看着她,声音哽咽。
“以后,你万一……万一真的出事了。你答应爸爸,让爸爸去送你最后一程,好不好?”
“不要再瞒着爸爸了。不要让爸爸像个傻子一样,在家里一天一天地等,等到最后,连你的一捧骨灰都见不到……”
“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