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姓名,身份。”
周官员拿起笔,淡淡问道。
母亲深吸一口气,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
“民妇张氏,是前吏部主事张大人的夫人。这是小女,张玉瑶。”
“张主事的家眷?”
周官员挑眉,笔尖在名册上勾了勾。
张主事刚被下狱,他的家眷便被贬入教坊司,这其中的意味不言而喻。
他不再多问,挥了挥手,
“登记在册,带去后院等着。”
张氏牵着女儿的手,脚步沉重地往后院走。
周围的女子纷纷侧目,有好奇,有同情,也有几分同病相怜的无奈。
她们大多是罪臣家眷,一朝从云端跌落泥潭,往后的命运早已不由自己。
后院的空地上,老鸨正带着几个龟奴来回踱步,一双精明的眼睛在新来的女子身上扫来扫去,像在挑选货物。
她见张氏母女走来,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快步迎上去,围着两人转了两圈。
“啧啧,这骨架,这肤色,一看就是养尊处优的主儿。”
老鸨伸手想去摸张玉瑶的脸,被张氏下意识地挡开。
老鸨也不生气,反而笑得更欢了,
“夫人别紧张,到了这儿,都是缘分。”
“你家姑娘这般模样,再调教调教,将来定是咱们邀月楼的头牌,不比在官宦人家当少奶奶差。”
张氏脸色一白,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来。
她曾是吏部主事的夫人,出入皆是体面,何曾想过女儿会落到这般境地?
张玉瑶更是吓得往母亲身后躲,眼眶通红,却不敢哭出声。
周围的女子见状,纷纷低下头。
有几个年长些的,早已见过太多这样的场面,眼神里只剩麻木——从官家小姐到楼里的妓子,不过是一夜之间的事,再反抗也无用。
老鸨没再为难她们,转而看向其他女子,手指点了点几个容貌清秀、身形纤细的:
“你们几个,跟我来前院学规矩。剩下的,先去后厨帮忙,熟悉熟悉环境。”
被点到的女子脸色煞白,却只能乖乖跟着老鸨走。
张氏母女和其余人则被龟奴领到了后院的杂役房,房间狭小阴暗,摆着几张破旧的木板床,空气中弥漫着霉味。
“娘……我们真的要在这里待着吗?”
张玉瑶终于忍不住,小声哭了出来,
“爹什么时候会来救我们?”
张氏抱住女儿,泪水也忍不住滑落,却只能强忍着哽咽道:
“瑶儿乖,别哭。你爹会没事的,等他出来,一定能救我们出去。”
话虽如此,她心里却一片冰凉——张主事下的是秘牢,生死未卜,她们这些家眷,早已成了被抛弃的棋子。
隔壁床的女子叹了口气,低声道:
“妹妹别抱希望了,进了教坊司,除非有大官赎身,否则这辈子都别想出去。”
“老鸨最会挑人,像你家姑娘这般模样,迟早要被逼着接客的。”
张氏身子一僵,紧紧抱住女儿,指甲几乎掐进自己的肉里。
她看着窗外狭小的天空,心里只剩下绝望——前几日还是锦衣玉食的主事夫人,如今却成了待价而沽的妓子,这命运的落差,实在让人难以承受。
而前院的老鸨正对着龟奴盘算:
“那张主事的女儿是块好料子,先让她学琴棋书画,养几个月再出台,定能卖个好价钱。”
“她娘虽说年纪大了些,但气质摆在那儿,说不定能吸引些好古的文人……”
邀月楼的丝竹声渐渐响起,掩盖了后院的低泣。
这批官家女子的命运,从踏入这扇门开始,便已被注定。
而她们的遭遇,不过是这场朝堂博弈中,最不起眼的牺牲品。
工部议事堂的门刚合上,李清廉便快步追上贾政,伸手拽住他的衣袖,压低声音道:
“存周,你听说了吗?吏部张主事那案子,牵扯出不少人。”
贾政脚步一顿,侧头看他:
“尚书大人想说什么?”
他心里清楚,李清廉定是得了什么消息。
“张主事的家眷,男丁全关进了大牢,女眷直接没入教坊司了。”
李清廉叹了口气,语气里带着几分唏嘘,
“听说连他那十五岁的女儿都没能幸免,真是造孽。”
贾政眉头微蹙,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的玉佩。
张主事被关秘牢多日,严刑拷打之下仍拒不招供,本就让他疑惑。此刻听闻家眷遭难,更是觉得反常:
“都到这份上了,他为何还不招?难道真有冤情?”
“冤情?”
李清廉嗤笑一声,
“他与沐家的书信都搜出来了,哪来的冤情?依我看,要么是背后有人许了重诺,要么是怕招供后牵连更广。”
贾政沉默了,家人都这样了还有什么保密。
他总觉得此事透着蹊跷,张主事的硬气太过刻意,倒像是在守护什么比性命还重要的东西。
正思忖间,李清廉突然拍了拍他的肩膀:
“别想了,走,邀月楼新来了批姑娘,咱们去坐坐。”
贾政心头一动。
他本就想查查张主事的家眷情况,说不定能从女眷口中找到线索。
“也好。”
他应下,眼神里闪过一丝探究。
两人刚踏入邀月楼,老鸨便满脸堆笑地迎了上来,可看清来人是贾政时,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眼神里闪过一丝慌乱,连声音都弱了几分:
“政……贾大人,您怎么来了?”
李清廉见状打趣道:
“老鸨,怎么见了政侍郎,反倒不热情了?怕他抢了你家姑娘?”
老鸨连忙陪笑,可眼底的担忧藏不住:
“李大人说笑了,政侍郎肯来,是小楼的福气。只是……只是最近实在没什么好姑娘。”
她心里叫苦不迭——这一年来,贾政光是从邀月楼“带走”的姑娘就不下十个,要么是赎身送回家,要么是安置在别处,个个都是她精心挑选的好苗子,如今哪还敢让他再挑?
“新从教坊司领来的那批呢?”
贾政开门见山,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我听说,前几日刚来了些官家女眷。”
老鸨脸色一白,心里咯噔一下——果然是为了那些人来的!
她支支吾吾道:
“那些姑娘刚进来,还没调教好,怕冲撞了侍郎大人……”
“带路。”
贾政没给她推脱的机会,径直往里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