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丘攥着腰间的令牌,额角的汗珠顺着鬓角往下淌,不仅是因为天热,还是心里发慌。
他瞥了眼站在台边整理衣襟的应元正,低声道:“大人,真就这么直说?万一有人听了反而更慌,闹起来怎么办?”
应元正抬手抹了把额头的汗,目光扫过台下越聚越多的人群。
有挑着菜担的农户,有挎着竹篮的妇人,还有抱着胳膊站在街角的商贩,人人脸上都带着几分好奇与不安。
他沉声道:“越藏着掖着,闲话传得越邪乎。与其让他们听信‘蝗灾要吞了整个岭南’的谣言,不如咱们把实情摆出来,再给他们个盼头。”
赵明从怀里掏出一摞早已写好的告示,分给身边的差役:“等大人讲完,你们就把这些贴到城门口、码头边,上面写着招募抗蝗民夫的章程,管饭。”
说话间,台下已经挤得水泄不通,窃窃私语声像夏日的蝉鸣般此起彼伏。
“听说西边已经被蝗虫啃光了庄稼?”
“我娘家在北河镇,昨天托人带信说,地里的谷子被吃了大半!”
“府衙现在才出来说话,是不是真没办法了?”
应元正深吸一口气,踏上高台,拿起旁边的铜锣敲了三下。
当!当!当!
清脆的锣声压过了嘈杂的议论,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他身上。
他清了清嗓子,手上拿着临时用厚纸卷出来的喇叭。
“各位乡邻,咱们南越府的老少爷们、婶子大娘们,今天把大家叫到这儿来,不绕弯子,就说两件事。一是蝗灾,二是怎么扛过去!”
台下瞬间安静下来,连抱着孩子的妇人都下意识地捂住了孩子的嘴。
“我知道,最近大家都听说了,城外的蝗虫在往这边靠,其他府县也遭了灾。”
应元正伸手指向城外的方向,语气坦诚,“但我要告诉大家的是,咱们城外的防虫沟早挖好了,这些日子差役和乡亲们日夜守着,蝗虫进不来!”
人群中有人忍不住问:“大人,可要是蝗虫太多,守不住怎么办?”
应元正看向说话的汉子,朗声道:“问得好!所以我要讲第二件事,要人!要大家一起出力!”
他抬手一挥,指向台下的赵明,“赵大人,手里有招募民夫的章程,愿意出力的,今天就可以去府衙报名。
咱们一起加固防虫沟,一起准备石灰、草木灰,蝗虫来了就烧、就埋,我就不信挡不住它们!”
这时,人群里又响起一个妇人的声音:“大人,庄稼要是真被啃了,咱们冬天吃什么啊?”
话音刚落,不少人都跟着点头,脸上的担忧更重了。
应元正的目光柔和了几分,语气却愈发坚定。“婶子放心!府衙的粮仓里还有存粮,先保证大家有饭吃。我已经派人快马加鞭去禀报朝廷,赈灾粮和银子马上就到!
咱们南越府的人,从来不是遇到难处就跑的软骨头,洪灾都挺过来了,现在这点蝗虫,咱们怕什么?!”
等到蝗灾过去了,咱们再把地里的庄稼种起来,只要咱们心齐,就没有跨不过去的坎!是不是?!”
“是!” 台下不知是谁先喊了一声,紧接着,越来越多的人跟着呼应。
挑菜担的农户也附和,“我也去!反正地里的菜收得差不多了,出力抗蝗也是为了自己的家!”
看着台下群情激昂的样子,傅丘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系统暗暗地给应元正竖起了大拇指。
【干得漂亮,宿主!这波情绪拿捏住了。】
可再大的激情也要面对现实。
八月下旬,岭南的蝗灾彻底进入胶着期。
西部、南部的蝗群虽未形成盘龙县那般遮天蔽日的规模,却如散兵游勇般四处蔓延,啃食着晚稻秧苗和杂草。
应元正将巡抚衙门的衙役、召集来的民夫分成十支小队,分片驻守受灾州县。
白天组织农户用竹筛围捕、挖沟埋杀,夜晚则点燃艾草与硫磺,用浓烟驱赶趁夜觅食的蝗群。
在溪口县的田埂上,应元正的衣服早已被汗水浸透,袖口磨破了边,手上满是竹筛勒出的红痕。
他跟着农户们一起弯腰赶蝗,身后的捕蝗桶里,死蝻子已经堆得半满,散发着淡淡的腥气。
“殿下,歇会儿吧!您都熬了两天两夜了!”老农胡阿婆递过来一块硬邦邦的锅巴,眼里泛着心疼。
应元正可不能接受对方的粮食,“不打紧,阿婆你留着自己吃。”
他身后,喻容默默递上一块粗饼和水囊。
她穿着男装,皮肤晒得通红,只要不开口说话,就外貌而言和旁边的小东儿,刘健没有什么区别。
“你们也歇歇。”应元正接过后,赶紧喝了口水。
喻容只是点头,她话本来就不多。应元正说什么,她做什么。
东部的蝗群已经开始跨省扩散,新孵化的蝻子不断补充进来,而农户们早已因连日抗旱、捕蝗精疲力竭。
有人因饥饿与酷暑晕倒在田埂,被抬下去时,手里还攥着半截竹扫帚。
大夫们纷纷自发前来施药,曾远洲日夜奔走于各村。
更有不少学子闻风而至,受应元正演讲激励,投身救灾,沈玉也混在其中。
存粮消耗的速度远超预期。
各州府的粮仓每日都在开仓放粮,可要供近百万百姓应急,平均每人每日只能分到一小捧米,掺着野菜熬成稀粥,勉强吊着性命。
按理说,如此灾情,粮价必疯涨。
但因为四海珍藏和一些铺子的价格仅微调一成,导致价更高的反而卖不出去,价格维持在了一个微妙的平衡上。
可这也仅限于南越府城这一片,因城中有粥,周边无数农夫携家带口涌入,导致这里的人越来越多。
南越府的知府来问应元正要不要闭城,应元正瞪了他一眼,对方立即闭上了嘴。
平南王府率先响应,王妃亲自主持,在城外设三处粥棚,每日施粥不断。其他富户亦相继跟进。
南良翰和方阳云也以教堂的名义在外分粥,百姓总算不至于饿毙道旁。
他和王妃往往只在路上匆匆见一面,很多时候连话都来不及说两句,便各自奔赴灾场。
期间,应元正提笔写了三道奏疏,详细描述了岭南的惨状,让信使快马加鞭送往京城。
可皇帝没有回信,三封都石沉大海。
只有赵明、傅丘通过家族渠道探得些许消息,京中回应只有两字。
等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