议事完毕,皇帝拂袖,“都退下吧。”
可傅雨伯却停了下来,赵世贤一看他停下,自己也停了下来。
等到没人了,傅雨伯才低声开口。
“陛下……可岭南如今旱蝗交加,再拖几个月,怕是要饿死人啊……”
要是后面清算起来,他那个布政使的亲侄很可能会被推出来背锅。
崇治帝抬眼看向窗外,月光洒在他脸上,透着几分冷意。
“哼,朕要的不是‘提前救急’,是‘雪中送炭’!等岭南真到了粮尽人亡的关头,朕再派钦差、拨赈灾粮过去,那时百姓才会记得,是谁在他们活不下去的时候救了他们——是朝廷,是朕!”
他手指敲击着御案,“况且,平南王这些年,真没私囤粮食?谁说得准?
若朕现在就急着送粮过去,说不定反倒成了他拉拢民心的工具,百姓会以为是平南王求来的赈灾粮,那朕岂不是为他人做嫁衣?”
傅雨伯心头一震,再不敢言。
赵世贤则低头恭应,“陛下圣明。”
皇帝转头盯着烛火,“等解决完了应泰,就该轮到他了。”
很快,应元正收到了皇帝的旨意。
他拆开一看,脸色骤沉。
允许停止调运岭南存粮,令他和赵明二人务必严守粮仓,全力防控蝗灾,安定地方。若敢纵容灾民流窜,以渎职论处。
至于赈灾粮款,待北方战事平息后再议。
应元正越看,心越凉。
停止调粮是好消息,可赈灾粮要等到战事平息?什么时候平息?一个月?还是两个月?还是明年?
傅丘凑过来一看,脸色也变了,“陛下……是要我们硬撑?”
应元正深吸一口气。
‘这狗皇帝搞什么?发疯了?!要是岭南乱起来,他就开心了?!’
【……难说,他可能觉得岭南乱不起来吧,现在正在打仗的北方应该更重要。】
应元正不是‘狗’,不知道‘狗’在想什么,他也不打算理解。
他对两人说道:“先加派人手盯紧蝗情,必要时,立即开仓放粮。尤其是之前洪涝最重的几个县,让那些知县不必请示,立刻行动。”
赵明毫不犹豫点头:“此策可行。民心若失,防蝗便是空谈。”
傅丘却眉头紧锁,声音微颤,“可眼下粮食本就紧张……现在就放粮,之后拿什么支撑?”
“我放的,是洪灾区的粮。”应元正直视他,“接下来,全岭南都要抗蝗。你想想若百姓饿着肚子,早稻没了,眼看大旱晚稻也要保不住,官府还不给一口饭吃,他们会怎么想?
‘反正没吃的了,为何还要拼命护田?’那你怎么办?”
傅丘一怔,脸色有些发白。
“他们一旦心寒,撂挑子不干,蝗群过境,那岭南就真的是颗粒无收了!现在正是万众一心的时候,若因吝惜几仓米,导致人心溃散,那才是因小失大。”
赵明连连点头。
进入八月,旱情愈发严重。最让人揪心的是水源。珠江支流的水位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下降。
村口的老井前,每天天不亮就排起了长队,村民们提着水桶、扛着扁担,眼巴巴地等着打水。
井里的水位越来越低,以前木桶放下去就能装满,现在得用长绳绑着木桶,往下放丈余才能碰到水,打上来的水还混着泥沙,得沉淀半天才能喝。
南越府境内的几条小河沟彻底断流了,河床里的石头被晒得滚烫。
申良平也从别的县赶了回来,告诉应元正东部的几个村落,村口的老井已经打不上水了,村民们不得不提着水桶,徒步五六里地,去镇上的深水井取水。
“通往镇子的土路上,全是来来往往挑水的村民。年轻力壮的汉子挑着两个水桶,老婆婆们提着小瓦罐,孩子们也跟着帮忙。
只是井里的水一天比一天少,谁也不知道还能撑多久。”申良平叹了口气。
八月中旬,东部的盘龙、溪口两县率先爆发蝗灾。
前一日还只是田埂间密集跳跃的黄黑色蝻子,一夜之间便羽化为幼蝗。
清晨时分,黑压压的蝗群像乌云般从稻田上空掠过,所到之处,刚补种的晚稻秧苗被啃得只剩光秃秃的茎秆,田埂上的杂草、甚至村口老槐树的叶子都未能幸免。
接着蝗灾扩散开来,东部五县爆发,西部两县出现零星蝗群。
应元正的核心目标是守住未受灾区域,压缩蝗灾范围。
凭借古代的手段,完全消除是天方夜谭。
他调动巡抚衙门的衙役及临时招募的农户,在东部蝗灾区与中部产粮区之间,挖出一道三十里长、三尺深、二尺宽的“防蝗沟”,沟底铺生石灰,两侧插满荆棘。
蝗群试图越过沟时,要么跌入生石灰中被灼烧,要么被荆棘阻拦。
成功阻挡了大部分东部蝗群向南越府腹地扩散,剩下的部分,就靠人工、烟熏、以及油灯诱杀。
西部云溪县因人力不足,防蝗沟未挖完,导致小股蝗群扩散至相邻的清和县,形成 “东西两处受灾” 的局面。
针对靠近州府粮仓的城郊农田,应元正集中生石灰、艾草、硫磺等物资,组织 “三班倒” 防控。
只要出现农户们粮食告急,他便开仓放粮。
灾情蔓延的消息像长了翅膀般传遍南越府城,百姓们的心彻底慌了。菜市口、码头边,到处都是议论纷纷的人群。
“听说清川县的人都开始逃了,往我们这个方向跑呢!”
“咱们府的存粮够不够啊?要是蝗虫飞进城来怎么办?”
“朝廷的赈灾粮怎么还没来?难不成真不管咱们了?”
……
再这样下去,必定人心浮躁。
应元正脸色凝重地对赵明和傅丘说道:“立刻在菜市口搭台子,我要亲自跟百姓们说!”
与其让谣言搅乱人心,不如把实情说透,把办法讲明!